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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相遇

2024-03-27 17: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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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四十多年后,我竟能与“驼骨”在街上邂逅相遇。

那天,我在公交站台候车,迎面过来一人,我无意中抬头一看,咦,有点面熟,对方也停步紧盯着我,短暂的注视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哎呀,是你呀,”“哎呀,是你呀……”这不是“驼骨”吗?我们的手就拉在一起了。虽然几十年没见,但容貌依旧可辩,只是变化较大:一双溜圆的“牛眼”,一笑就露出两个虎牙,但现中间的一个门牙已“下岗”了;脸皮松弛,额上横着几道深深的皱纹,中间的头发已稀疏可数,两边的花发倒蛮浓厚,背有点佝偻……我们都很高兴,要知道,“驼骨”是我以前的伙伴,我们一起上过学,干过活,嬉笑打闹,逃票混车——他很有意思,我印象也较深。他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你还没老多少,我上次碰到xxx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还戴副眼镜,像个知识分子,现活得怎么样?”我简略地告诉了他我的近况,他牛眼圆睁,大叫道;“还是你混得好,那时在工厂上班,我们都累得驴狗子样,你动不动就到‘快活林’(厂文宣队,我在里面乐队拉琴)去,又好玩,又不要上班,想不到你后来又到中学当老师了,真会混,你……”我又好气又好笑,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驼骨”就是“驼骨”,几十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德性:胸无点墨,口无遮拦。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天上难道会白掉馅饼?你去混混看。我连忙把他拉到附近的一个小吃店,叫了两份砂钵汤,坐着边吃边聊,谈到过去往事,我们哈哈大笑。我问他的近况,他脸色一变,只说,没你好,俗话说,“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看容颜便得知,”看他的穿着神色,我隐隐猜到一点,果然,聊了很久后他才告诉我他早就下岗了,买断了工龄。由于在工厂干的是普工,没学到技术,只好在街头摆了一个服装地摊,后来又租了个街边小店面和老婆一起炒粉,卖肉饼汤等,赚几个小钱勉强度日。生了个儿子,又没多大出息,还总啃老,上次……他激动起来,我连忙止住他的话头,安慰他,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平安就好,命运难测,或许你以后时来运转,发财也说不定,他苦笑了一下:“借你吉言,但愿吧”,我们重又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几个小时后,方才互道珍重告别。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人丛中,我有点感叹:岁月不饶人!想当年,我们在学校工厂时还满脸稚气,活蹦乱跳,可现在……

至此,我的心绪又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和“驼骨”相处日子的许多往事逐渐在我脑海中鲜活起来……

他是我中学同班同学,“驼骨”是他的绰号,来源于“文革”武斗时期。当时社会上各种对立的群众组织为了夺权,在“文攻武卫”的口号下纷纷成立武斗小组,学校红卫兵就有“血战到底”,“刺刀见红”等;连女生也“不爱红装爱武装”,有“红辣椒战斗队”,“黄椒辣战斗队”等名称的“娘子军”,她们中有的一改过去文静的学生形象,身着当时流行的军衣或运动服,袖子卷得很高,操起武装皮带望下“啪”的一甩,尖声尖气地凶叫:“我们造反派的脾气……”一时武斗成风,大打出手,先是用皮带,棍棒,后发展用枪,有多少无辜生命被打伤打残,甚至打死。那时流行着这样的说法;“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活该,坏人打好人——坏人暴露自己,好人经受锻炼,坏人打坏人——以毒攻毒”。“驼骨”是“刺刀见红”的成员,有次他遭到另一派红卫兵组织“武工队”三人的围攻,被打倒在地,他的同伙闻讯赶来后本想送他去医院,但他爬起来后像鸭子抖水似地把身子抖了几抖,居然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同伙目瞪口呆,送此绰号,意为不怕打的“骆驼骨头”。后他带把尖刀,叫上同伙,找到对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他操起尖刀就朝一人的屁股猛刺过去——

“驼骨”父母俱逝,由兄嫂照看。他读不进书,上课不很听讲,有时还打瞌睡、逃课去校外玩些劈甘蔗、打弹子等带有赌博性质的小游戏,考试成绩全班倒数,老师提到他就摇头,班主任经常找他哥哥,若不是“文化大革命”的爆发,学校就要劝其退学。“文革”停课闹革命,他如鱼得水,因他家几代都“苦大仇深”,在那“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年代,他成为班上第一批红卫兵,戴着红袖章忙得不亦乐乎——批斗老师,给老师戴高帽、挂牌;去出身于“资产阶级家庭”的同学家里抄家,有一次他们去抄家,除了把那家有所谓“封,资,修”烙印的花瓶,家具等砸个稀烂外,还把那家养的一条狗打死拖来学校剥皮吃了。后学校“四个面向”分配时,因他出身“根红苗正”,被直接分配到工厂,我因“社会关系复杂”被分配到劳改农场,几年后鬼使神差又被调到了“驼骨”所在的钢铁厂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我们又在一起了。

到厂后,我和些男生被分在烟熏火燎的车间抡大锤,推板车,浑身汗臭,“驼骨”干的活比我们轻松,他有点得意,总是嘻嘻哈哈,下班有时还偷鸡摸狗,我记得他曾洋洋得意,绘声绘色地对我们炫耀他如何偷附近村庄老乡的鸡吃,末了还说什么工农本是一家人,咱工人老大哥吃农民小兄弟个把鸡算什么,哈哈哈哈,我们哭笑不得。

有次我们中有位女生不知何事与一位女家属工争吵起来,那娘们无理争不过,竟恼羞成怒撒起泼来——她拍着自己那肥大的屁股,唾沫四溅:你们吵什么,老娘的屁股比你们的脸都干净,还不想想你们是什么阶级。在那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那女生气得满脸煞白,这时“驼骨”牛眼圆睁,冲上去用手指着那娘们鼻子:什么你们,老子三代响当当工人阶级,是领导一切的,你算哪根葱呀?那娘们顿时蔫了,垂下头,小声嘟囔:我说她,又没说你……

还有次车间搞联欢,他自告奋勇地上台京剧清唱,唱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选段,只见他紧瞪牛眼,动作怪模怪样,好像在练武术当中的“擒拿手”,当唱到“甘洒热血写春秋”这一句时,高亢的京腔他根本就唱不上,脸涨得通红,颈上青筋爆出,声嘶力竭地在狂叫,调都跑十万八千里了,最后那充满了自豪之情京剧夸张性的“哈哈哈哈”的笑声他笑得却像是鸭子在“呱呱呱呱”,逗得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直呼肚子疼,都说这家伙太搞笑,胆子太大。

高考恢复后,我经过努力,喜获文凭,被调入厂中学任教,从此与“驼骨”便无接触,一晃四十多年过去,直到今天才偶然相遇。人生易老,世事多变,但人到老年能与自己年轻时熟悉的伙伴相遇相谈相忆也是件快事。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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