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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何处不知晓

2024-03-27 15: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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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榆树,我一直有着特殊的情结,不是因为它的质材,而是它有那种厚沉,那种喷薄,那种生命的能量。最主要的是从记事时,我的父辈们不止一次与我说过,在经历三年自然灾害年代,是榆树给了他们的第二次生命,当他们饿得全身浮肿得没有力气时,就是榆树的叶和皮煮烂后填饱了肚子,维持着生命。于是在老家的房前屋后都栽种了白榆、铁榆,可能是他们对榆树的特有情怀吧。

是因为这里的环境优美,由居民的健身、儿童的城堡乐园,曲径通幽等缘故,两年前搬进了这个小区,不仅是喜欢这个小区的环境,给我更喜欢的是很少见到在城市小区内不知何时移植的一棵参天老榆树,树高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像一把大伞在小区的广场一角挺拔。

老榆树的树皮为暗灰色。叶片为卵圆形,非常光滑,花朵比树叶先开。到了夏天,在小区的广场一角像一把硕大的伞,遮住炎热的阳光,树荫一片,是居民纳凉的好去处。每到夏季,大多数老人或早或下午各自拎着小板凳聚集在一起摇着蒲扇,听着蝉鸣,喝着茶聊着天,从古到今,天下趣闻等无可不谈,可谓是天伦之乐。

在老榆树下,如果你仰望天空,那濡染一片的绿,浓墨饱蘸,在半空里或收或放,或俯或仰,似天地间铺了一块遮天的幕,描满墨团叶簇。可惜这好景不长,一旦到了秋天,老榆树树渐渐地完成了她该有的生机,绿色的树叶渐渐变黄一天一天地随风慢慢飘落于地。

风起,轻摇树叶,簌簌作响,那些老叶,退尽生命的最后一丝绿意,旋转着,挣扎着,瘦津津的身子在风中矜持地完成生命中最后一道优雅的漂泊,它们便无声无息地凋谢,不知到何处。这时,每天小区的广场和小径上就铺了满满的落叶,浅黄,深黄,褐黄;或零落,或拥挤,在风里瑟瑟唏嘘着曾经绿过的往事和心情。最终,抵不过风雨的淫浸,或被刮入花木丛中,或被雨水冲到某个旮旯,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成为人们忘记了它的绿色生机时而成了讨厌的垃圾。

叶落了,天天有人来扫,是小区雇来的清洁工,看似年岁有六十多的老头,也不知他的家住何地,因为我从未有过要去将一位清洁工的家世和身份打听清楚的想法。但人我还是天天见过的,因单位上班路途较远,每天我都得起早,每每走出楼道口,便听到小区的广场、小径上有沙沙的响声,循声而去,只见一个模糊的背影,融在淡淡的晨霭里,从那背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半佝偻着身子的老头,橘黄色上衣反光背心,下穿皱巴巴的黑裤,在挥舞着一把用竹枝扎成很阔的扫帚,在均匀地,不紧不慢地扫着落叶,一小堆一小堆的,然后在把这些树叶集中放到垃圾桶,那一丝不苟的认真娴熟动作令我起敬。当时我心里想,难怪这小区这么干净,那位老者是风雨无阻准点打扫。此后,便渐渐习惯了那均匀的沙沙声和那条打扫得清清爽爽、一叶不粘的柏油小径,只是心里也就了无兴趣再去打听更多别的。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是更久,我每天心安理得地踏着那条整洁的小径早出晚归,春看百花吐艳,寻找自己最喜欢的花朵;夏听蟋蟀虫鸣,休息时拿着手机到老榆树下,看看新闻、查看抖音的笑料;秋赏红叶满枝,欣赏挂满树枝的果实;冬则放眼大雪之后的银装素裹,看梅花傲立雪中的摇曳的美姿。唯有一春又一春、一秋又一秋的叶落了,留在我印象里的景致却淡得只有漫天飘落时的点点凄清。

今春来得早,风也大,叶儿又落得厉害。那天,突然发现脚下石径上的落叶多了起来,积了厚厚一层,似是好久没人扫了,便加倍留心,果然再没有听见那莎莎的声音,也没寻到那个橘黄色上衣老者。一连十多天都是如此。我便好奇地向旁边的邻居打听,邻居们都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末了还洞明世事似的加一句:现在的人呐,拿钱不做事,瞧瞧,叶子都堆得无法落脚了。抱怨归抱怨,人们照样踮起脚在枯叶之上来来往往,谁也没想到过要去把落叶扫一下。

而那个橘黄色上衣老者却是多日不见了。之后又过了十来天,我欣喜地发现石径又回复了一如当初的干净整洁。但我再去看时,却发现扫落叶的不是原来的那位老者,换成了一位老奶奶,穿着依旧是上衣橘黄色,唯一不同的是下穿着一条深蓝色带有小花点裤子,这次我终于走上前去,向她奶奶打探情况,老奶奶颤巍巍地说:“他是我老伴,在这个小区做清洁工几年了,我平常给他做饭,闲时到外面捡些破烂,老伴前些天因脑溢血突发已过世了”。说完,又埋头扫她的落叶,其专心致志一如她的老伴。我默了半晌,想起前一段时间,在茫茫暮色里确实隐隐听到过哀乐声。

老者走了,甚至没有和家人来得及招呼一声,匆忙地带着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曾经为我们扫落叶扫了几年的老人,而我们居然不知他的姓与名,也不知他何时已变成一片落叶,被清扫到了另一个世界,会被人们遗忘。在人们的眼里,理所当然地认为老人拿了月薪,而这笔钱来自我们交的物业管理费。于是老人的劳动在我们眼里便变得理所应当,他的付出便无所怜惜,他的存在更不须挂记,小区几百户人居然没有人认识他,似乎在情理之中。后来通过老奶奶了解,其实老者住得离我们的小区并不远,就在我们小区围墙后不到500米的一栋低矮平房内。如此之近,他临终前,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前去看望这位为我们服务了几年的老人,他出殡的时候也没有人去点一炷香,烧一串纸钱,送他的只有乱飞的落叶……

依旧上班下班,每次我经过老榆树跟前的时候,心还是无端地沉重起来,颤抖如同风中的树叶。有时我在想,人又何尝不是一片树叶,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风过,就会不能由己地飘落泥泞或角落,而被他人忽视,被他人遗忘。谁该落谁该留,什么时候落,什么时候留,若干年后又落到何处,谁也不知晓,谁又能说得清楚。而我们志得意满的时候,往往都只会抬头望天,望前面的花红柳绿,在树繁叶茂时,谁又会留意脚下的病树沉疴,谁又会怜惜一片落叶?于是我们漠然地看叶落飘零,漠然地遗忘了许多不该遗忘的人、不该遗忘的事,而耗尽毕生,去一味追逐阳春白雪、浮光掠影……

不久便是清明了,我想带着孩子,到老人的坟前点一炷香,烧一叠纸钱,想给他的坟扫一回落叶。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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