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清 | 又闻苞粟饭香

一位多年未见的同学突然约我到他的老家去做客。在我的印象中，同学的老家山岭和我的老家乌麦岭一样都在大山深处，满山旮旯种的都是苞粟，吃的是苞粟饭，也就是玉米饭。

星期日早晨七点不到，带着给长辈的大包小包“礼品”，我们一行五人便出发了。两个多小时后，我正在跟车上的其他两个朋友聊天，忽听同学说，到家门口了，下车。我有点疑惑地坐直身子对同学说，不对，到你家坐车后不是还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吗？你家哪有这么好的环境？“落后了吧？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山坳啊，如今这里的山间小路早就修成了水泥路，你下来看看，现在的村庄多漂亮，生态环境多好。哪里还有你那年来看到旧房子哟！”同学笑呵呵地回答，我们过去这里有三十多户人家，现在还有二十多家，有些搬出去住的住户，看到政府把路修好了、人居环境进行了全面整治，现在又搬回来住了。我本来也想接爸爸妈妈去县城一块生活的，可爸爸妈妈总不愿去，说在大地方的生活环境哪有我们这里好。你不要以为这里还是山旮旯，现在可是电灯、通信和电视网络齐全哟，我妈妈都用上5G手机了呢！

下车后，同学陪我们到村中逛了一圈后，我惊叹于这里的变化，现在这个小山村跟我记忆中的模样真是天壤之别，平坦的公路通到了家家户户门口，每家门前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院，院中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生活在这么好的生态环境中，同学的爸爸妈妈肯定不愿去城里。

快做午饭时，同学别出心裁地叫他年逾七旬的妈妈用饭甄蒸苞粟饭吃，说这次回家是专门忆苦。说真的，我也多年没吃过苞粟饭了，以为同学是开玩笑，我也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行啊，今天就来你家忆忆苦哟。没想到同学妈妈还真的从碗橱柜里拿出一个小饭甑进行冲洗，取出苞粟粉搅拌后，用饭勺铲入饭甑，放在锅灶上蒸了起来。

午饭时，看着同学为我盛在碗中的大米拌苞粟饭，心中暗想，这个叫忆苦？这可是我儿时的奢望。闻着香喷喷的大米拌苞粟饭，忽然想起了妈妈曾说过的那句话：“若没有苞粟，还真养不大你们几兄妹。”妈妈说得不错，记忆中，家乡漫山遍野种的都是苞粟，每年秋收后，生产队里都会按大人们赚的工分、家里的人口比例分配苞粟，只要家里的楼上堆满金灿灿的苞粟，大人们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孩子饿肚子了。

小时候，我记得水煮或包在灶火里煨熟的嫩苞粟棒很香、很好吃。爸爸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帮我们把苞粟棒掰成两截，穿在一根筷子的两头，让我们“挑东西”玩。苞粟收成的季节，会有做“手工业”的师傅扛着老爆米花机走村串户加工爆玉米花。我们小孩子会围在师傅旁边，帮他添柴火、木炭，帮他拉小风箱。那师傅也不看爆米花机时针表，只用耳朵听听，便知道何时将爆米花机提起来，用一个发黑的麻布袋套住爆米花机机口，按下开关阀门，“轰”的一声响，爆玉米花就成了。看到那些弹到麻布袋外的爆玉米花，我们几个半大的小孩就开始哄抢，大人们在旁边看我们满地挤压、哄抢爆玉米花的狼狈样都哈哈大笑。想想那时童年的生活，真的很有趣！

小时候，我最不愿做的事是磨苞粟粉。因为爸爸妈妈白天要赚工分，所以磨苞粟粉不是晚上就是早晨，或者是雨天。磨苞粟粉时爸爸、妈妈和哥哥拉磨，我添苞粟。添苞粟也不容易，得把一竹编畚斗苞粟一把一把地添入磨口，每次都要一个多小时。冬天的时候又冷又难站，双脚冻得麻木。虽说不愿做这事，可必须把苞粟磨成粉，才能蒸苞粟饭，这可是我们每天都要吃的主食。苞粟饭吃到嘴里很是粗糙，当时心里想着要是有大米拌苞粟饭吃那该多好啊！还记得小时候流传一个吃苞粟饭的笑话，有一个外地人到我们那里作客，我们那里吃的是苞粟饭，喝的是苞粟酿的酒。外地人也入乡随俗，嘴里边嚼着苞粟饭，双手抬起酒碗很是豪迈的一声“干”，没想到嘴里的苞粟饭全喷到满桌的菜碗里。这个笑话到现在在老家还不时有人提起。

小时候，我时常闹着要吃大米饭。妈妈抱着我哄我说，儿子，我们山里人干的是重体力活，吃苞粟饭更能挺饥饿，吃苞粟饭的人能长得和天一样高，你好好读书，长大了到大山外面去当干部、去做“大地方”人的女婿就有大米饭吃了。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当干部、做了“大地方”人的女婿就有大米饭吃，但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走出大山，去当干部、去做“大地方”人的女婿。其实等到长大了才知道，原来那些“大地方”是离我们老家三十多里外有很多水田，能种水稻出大米的地方。

后来，我虽然没有长得天那样高，但三十年前凭借努力终于走出了大山，后来还真做成了“大地方”人的女婿，生活在了比“大地方”还大的地方。从那时开始，碗中的苞粟饭也换成了大米饭，我也把在大山深处生活了一辈子的爸爸妈妈接到城里跟我们一起生活。当如今和女儿、儿子说起我童年时代吃苞粟饭、吃焖红薯、吃焖土豆、吃苦野菜拌苞粟饭的苦日子时，没想到他们竟然一脸地羡慕，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我吃的是绿色食品，是特色小吃，那种无污染的绿色食品，人家现在想吃还吃不到！听了他们的话，我有点错愕，或许这就是代沟。但他们说的还真是大实话。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吃腻了大米饭，想吃大山里纯绿色的土苞粟饭，真不知道到哪去弄呢。

那天中午，面对同学妈妈做的一桌子好菜，苞粟的清香让我食欲大增，吃了满满的两碗，吃的时候细嚼慢咽、津津有味。但我知道，这吃的或许只是一种心情，一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