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您是在乡村还是在城市,现如今如果晚上出门遇到路上没有路灯,我保证您跟我一样会忍不住骂娘。
我小时候街上是没有电灯的,不但街上没有,家里也没有。因为六十年代的河北农村还没有电,我以上无数辈包括我连电灯什么样都没见过,所以上小学的时候念书,念到“电灯电话”的时候,完全彻底地没有概念。
那个时候农村的黑夜,是真正的黑,尤其是阴天,没星星也没月亮的时候,有一句话形容,叫“伸手不见五指”,在我心里,这不是形容,是真的。晚上出去串门要是不带个亮儿,半路就可能跟对面的来人来一个眉头撞眉头,鼻子撞鼻子。
所以老人孩子女人晚上出门是要带灯笼的。旧时候灯笼都是纸糊的,而且纸不能厚了,厚了就少了亮光。我小时候糊过灯笼,那是个技术活儿。
灯笼传承千年,形成了丰富的灯笼文化,每年的元宵节看灯,看的就是满大街千奇百怪美丽的灯笼,于是造就了无数有关元宵观灯的诗句。譬如唐伯虎说”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李商隐说”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白居易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还有像“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这样的歇后语俏皮话。
后来就有了带玻璃的灯笼,里面也不再是蜡烛,而是煤油灯。煤油灯的火头大小是可以在外边调节的,那时候觉得很神奇。因为有玻璃不怕风,就有了一个霸气的名字:“气死风灯”。
记忆中村子里没有谁家有手电筒,不是说没得卖,我想是因为手电筒贵,电池也贵。
那时候的“白天”和“黑天”,才是名副其实。
到了七十年代中,我高中毕业后下乡在北京北边的昌平。那时候村子里已经有电了,但是村子里只有大队部附近的半条街有路灯,有数的几个。
夏天除了三夏农忙,晚饭后路灯底下是人们休闲的好地方。年轻人席地而坐打打牌,老年人搬着小板凳聊天。街上比家里凉快,而且不在家不用开灯省了自家的电钱。唯一的问题是要跟蚊子斗智斗勇。
我经常在知青食堂吃完饭骑着我的破自行车回我的养猪场,路上一小半有路灯一大半没有,我把空饭盒夹在自行车后座上,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摸黑骑行,居然练出来饭盒一路不掉的绝技。
再往后,路灯就成了城市的标配,再也没有吸引我的目光。
唯一的例外是长安街上的路灯,因为我在北京的家离长安街近。长安街上的路灯与所有其他地方的路灯都不一样,它不是一个孤零零的灯泡加上各式各样的罩子,而是由十数个白色球形灯组成一个塔状,庄严而温暖。打从我最初看到,到如今半个多世纪,都没有改变过。最常见的描写长安街的句子之一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华灯”就是这些路灯了。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周恩来总理他老人家亲自起的。在我半个多世纪的记忆里,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华灯之下。
昨天傍晚出门散步,太阳刚落,天还没黑。街上的路灯都早早地亮了。各式各样的路灯在逐渐暗淡的晚霞之中显得越来越亮。落日的余晖、房子的轮廓、树枝的剪影围绕着一盏盏昏黄的路灯,居然是一幅引人遐思的精美图画。
也是,这世上很多事物,只有在它不是不可或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和欣赏它的美丽。
作者简介:刘博温,长期担任企业高管。出版过专题随笔集《一个外企经理的管理札记》、《悟道,一个IT高管二十年职场心经》、专著《总裁教练》、《颠覆》,以及长篇悬疑小说《宝契迷局》和国学解析《龙文鞭影大通解》。网络发文数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