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坐落于大西北最偏僻、最荒凉、最干涸、最贫瘠、最落后的宁夏西吉县红耀乡。这里与甘肃最贫困的会宁县接壤,所以也就一并成名,成为祖国地图上屈辱的板块,曾经被载进扶贫项目的西海固人永远低着头走自己艰辛的创业之路!
十年九旱的家乡,用俗语解释为“靠天吃饭",更透彻的意思为如果天不下雨就吃不上饭。穷苦的老百姓不但颗粒不收,就连喝水都成为难题,意味着各种牲畜、动物都得渴死或饿死,多么可怕的不毛之地!于是,下雨便成了整个村子人的渴望和企盼。也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中,我喜欢上了故乡这条河。因为缺水,村民们不敢浪费每一滴水源,水和粮食也就同样珍贵。人们即使穿着浓腥汗臭的衣服也舍不得去洗,只因为缺水。山上的麻油蒿子、草葫疤子、狗尿草、骆驼蓬都被人尽数铲去当做煮饭的柴火,垒在了自家大门前和院子里,甚至连同那带棘的毛毛刺和狗牙刺都砍了个尽光。大山被人们修理成了一个个剃度的“和尚”,默默地站在那里。恶性循环导致严重的水土流失,破坏了大自然生态气候,人们自食其果。醒悟不了的人们却大搞迷信祈福、求雨、诵经、祭祀,把希望寄托给上天,喂饱了一批“阴阳风水”先生。
正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门前那条“救命河”与我们一家结下了不解之缘。朝夕相处并陪伴我们走出困境,同我们建立了无以言表的深厚感情。春天来临,我禁不住大人们的催促,一次次去查看冰块是否融化。当那淙细小的溪水开始流淌,我便扛着铁锹在溪旁挖一条小渠,小渠另一端挖一个圆形的坑,深度二尺有余,能盛满一桶水为宜。将融化后的细流引入坑中,便汇聚成一汪清泉。然后便用桶盛了,用木扁担挑回家饮驴子和羊,当然人也吃一样的泉水,很咸。挑得水多了可以洗自己散发着汗臭的衣领、裤子和鞋子。我常常在夏天最炎热的季节,跳进小泉之中去泡澡,有时将全身衣服丢进水中洗了,晒在河床之上的草尖上,像个泥鳅蹲在泉边搓脚丫,等待衣服晒成半干,便又匆匆穿上去了。小河是由东至西横穿过村子,将村中南北道路切割成两个板块,要去南边干地里农活,小河是必经之路。所以村民们便找些木头树枝之类搭建一个简单的木桥供牛羊骡马和行人通过。夏季的傍晚时分,小河别有一番热闹,四面八方的牧童都将牛羊骡马赶到河边饮水,于是便会聚积很多的人,干活归来的、挑水的、饮牲畜的。牛儿“哞哞”,羊儿“咩咩”,大人小孩的吆喝声掺和在一起,勾成一幅暮色聚会图,胜过平日里村镇上的集市。
人群散去,蛙儿就唱起来了。山村的小溪中没有青蛙,这里生存的是那种全身长满毒素的蛤蟆。夏季,它们便在河道中产卵,呼朋引伴相约而来,那长尾巴的小蝌蚪数不清,也有淘气的顽童捕捉几条装进瓶子带回家玩赏,但过不了几日便死了,养不成蛙的,我亲自试验过了。因为小河离家门很近,我便常吃过饭躺在岸边乘凉,聆听蛙曲演奏。或高或低、或长或短、或近或远、抑扬顿挫,别有另一番情趣。还有,河岔中满是红色泥块,经河水浸泡后便成了红色胶泥。我们一群小孩用它来制作工艺品。如捏成小狗、小猫、小鸡、小鸟等各种动物和鸟类的模样,相互比赛,竞争或赏玩,也是一种快乐的分享。我最喜欢捏麦罐,也叫蛙呕子,因为吹出来的声音而得名。这种工艺品的制作有些复杂:得先将胶泥拌匀称,用一根小棍像擀面皮一样做成手掌大小的圆泥饼,然后用土块削制成一个直径约三厘米的圆球,再将圆球包裹进泥饼,用两只手掌心来回滚动,直到光滑的乌黑发亮。接着用小刀将泥球两边直线切开,轻轻取出土球,再将割开后的两半合在一起,将伤口用细泥抹平恢复光滑。最后一道工序是打眼,轻轻用五毫米左右光滑的木棍,左右对称,在圆球中间穿两只眼儿,另一只穿在这两只的正中间,总共是三只眼孔,就这样一个惟妙惟肖的麦罐便做成了。可以拿到火上去烤,会更坚硬些,吹起来声音更清脆响亮。用口对着中间的眼儿吹,两边两只眼儿用手指按住,弹动手指转换不同音调,音律便不同。我喜欢在盛夏的傍晚,独自一人静坐岸边吹自己制作的麦罐,因为岸边有回音,仿佛能吹得更远,更好听,更重要的是,我想将满腹的忧伤连同我的心声一道,跟随弯弯的小河,飘向远方和天外。夏天属于孩子们的乐趣是无穷的。另一半是大人们的,他们把河床上红色的土担了回来,用心研制成粉末,加入适量的水,搅拌均匀堆积。然后用结实光滑的榆木棍子铺在平坦的场地上抽打。一棍挨着一棍劈下去,要用劲儿抽,劈好的胶泥里不允许有半颗土粒,都是那种胶性的细的发亮的纯泥。这便是制泥罐的初步操作流程。然后用稍硬一些的黄土块小心翼翼地削制成一个罐状的土模子,根据大小随意制作的。紧接着将劈好的胶泥包裹在模子上,掌握一定的厚度,等包裹了模子的全体后,一个罐子便初步做成了。为了是罐子表面光滑还要去打磨。当成形的罐子晒干之后,再轻轻掏空罐子里面的模型,清理干净后,一个逼真的罐子便展现于眼前了。在那贫穷的年代,人们极度缺乏罐罐,于是这些罐子便可用来盛装粮食,面粉等干料。在艰苦的环境中,人们用智慧和双手自己创制生活用品,同困难做斗争。用大人们最朴实的话说:“这条河好着呢,救了咱村人的命,没有这条河,天爷又不下雨,一庄子人都就渴死了”。
冬季雪花撒满了河床,河水便结成了冰。我和伙伴们也不闲着,常约着去溜冰。坐一块小木板,从上游滑向下游,弄得满身是泥,摔倒了又爬起来,笑声飘荡在河岔,飘过远方。大人们用洋镐抛开冰层,将冰块装进木头架子车车厢,拉了回去。放进大铁锅之中,加几把柴禾点燃加热,融化成冰水做饭,饮牲畜,喝茶,用处多着呢。在那个干旱的岁月里,我们的命运和小河紧紧联系在一起,那种情至今我都没有找到更合适的字眼来形容!
近年来,农村振兴的大军开赴进村,村中修建起一条南北水泥硬化路,河道中架起了桥梁,我便再也没有从小河中走过了。紧接着便有了自来水,网络信号塔。退耕还林给大山穿上了绿袍。人们生活也日益趋向小康。在繁荣昌盛的今天,我总是将故乡的小河时时记起,且记忆犹新。
别了,故乡的小河,别了,那饥渴的岁月。缺水的日子早已过去,仿佛是一场梦境!西海固人民终于摘下了贫穷的帽子,在致富路上昂首挺胸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