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我小学毕业上中学啦。
中学是市第四中学。这是个有历史的老学校,建校于1929年。先为省女六中,后改为省二初中。1956年扩充高中部,正式命名为安徽省合肥市第四中学。四中师资力量雄厚,在全市中学中曾排名榜首。不过市一中后来者居上,反超夺冠,四中只好屈居第二。
四中位于安庆路省博物馆东,校园建筑有旧有新。进校门不远是排平房,为教师宿舍。平房西是幢二层教学楼,这是学校的高中部。穿过平房是大礼堂,再往前是二层校办办公楼。办公楼西几排平房是初中部教室。办公楼北后有一土堆,土堆北是学校食堂和宿舍,东边是环绕跑道的足球场。操场东北角是学校后门,出去是老城堭庙。快六十年了的记忆也不知是否准确,应该大差不差吧。
四中有正常语文数学,物理历史,英语地理课程,还有当年不多见的课外兴趣学习。我参加了国防教育的无线电收发报训练。后来参军是无线报务员,凭着在四中学会的基础,收发电报军事技术算是很不错的。课外活动也很丰富,足球场就没空闲的时候。我喜欢乒乓球,那时物质条件都不好,学校用水泥砌了几张乒乓球台,放学后总要挥拍一会。有个家住公安厅的姓林同学乒乓球打得不错。我不服气,常去挑战他,只是输多赢少,只好讪讪作罢。再有爱好就是看书。学校有个小图书馆,总是排着长长的借书队伍,我从不怕排队时长,总要借本中外名著才甘心。在学校我还体验了吃食堂的感受。早饭2分钱一大茶缸稀粥,又稠又粘,放上几根咸萝卜条,很好吃。
我喜欢语文和历史地理物理课,成绩尚可,数学英语成绩一般,如果能读下去应该往文科发展。不过四中的老师真是厉害,教学水平很高。我的语文老师个头不高,文质彬彬的才女。英语老师是个老先生,喜欢课堂提问。还有个英语老师是华侨,戴眼镜,优雅帅气。他有个双胞胎弟弟,来过学校,一模一样的面孔穿着一模一样的服装根本分不清谁是当老师的那个。可惜时间太久,老师的姓名很模糊回忆不起了。只记得地理老师马跃武,他有一个绝技,上课时一边讲课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随手画出中国地图,逼真到八九不离十。还有政治教师娄道源,他是班主任,口才很好。再就是胡家骏老师,他是领导,曾聆听过他的教诲。
大礼堂举办过文艺汇演。我们班没有突出的文艺人才,参演节目是大合唱,全班上台,我也混在里面滥竽充数。可惜这丰富多彩的学校生活只有短短两年。
1966年学校大变样,美丽的校园挂满了大字报,涂满了杀气腾腾的标语口号。停课闹革命,昔日的学子穿上黄军装,戴上红袖章,耀武扬威纵横校园。学校再无尊师重教,不少老师成了批斗对象。尊敬的孙靖松副校长是民主党派人士,被一伙高中学生挂上牌子,剃阴阳头批斗。还丧心病狂逼她顶着黑一半白一半的阴阳头去扫大街,百般羞辱。我亲眼见地理老师马跃武好好走在操场上,突然被几个学生挥拳脚踢,踹倒在地,脸被摔伤流血,手表表壳摔裂。马老师不堪受辱,愤怒地扔掉摔坏的手表大声争辩,却换来更猛烈的驱打。只是因为马老师有个亲戚是文联副主席,九级老干部,运动开始便被打倒。写的长篇小说《大别山上》也被定为大毒草,连累马老师在学校也受到不公正对待。
我虽年幼愚昧,却也明白对老师出手是何等荒唐无耻。眼不见为净,便跟着高一几个同学外出串联。高一学长姓陈,一个学姐姓杨一个姓由。姓杨学姐是大院邻居,所以我才能加入这小小的队伍。我们曾出去两次,去北京天安门受过主席检阅。在北京住在中国医科大学,这是唯一的8年制大学。吃得一般,玉米糊窝窝头,大白菜萝卜豆腐汤,方知道伟大首都论吃比不上南方。所谓串联就是去清华北大看了大字报,然后便是游览首都。还去过郑州武汉等地。要说吃最差数河南郑州。黑面糠饼实难下嚥,最后找个煤球炉烤黄烤硬当锅巴嚼。实在馋了跑外面花五分钱买碗羊杂汤,端上桌膻味扑鼻,喝了一口便没人问津,最终便宜了旁边几位工人大叔。记得在武汉遇上大雨被困在街道接待处十多天,但武汉伙食不错,安排一家小饭店为串联学生做饭,是盆钵蒸饭,上面有腊肉小鱼干蔬菜。我还借了接待处十元钱。后来听说在外借钱的被追过欠款,不过那时我已在部队没收到还款信函。大串联坐火车免费,住宿免费,吃饭免费,国家不知填进多少银子,留下的回忆只是吃吃喝喝,名胜古迹。老了才明白大串联是个什么鬼,无非是把全国搞乱运动才能进行下去。
串联回来后我还加入了接待小组,接待地市县来省会串联的学生。四中接待点的条件很简陋,在学校大礼堂铺上稻草,给床被子勉强住人。为此我还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染上蚤子,不得不把全身衣服用水煮。再后来造反夺权,分成了两派。一派说夺权“好得很”叫做“好”派。一派说“好个p”叫做“p”派。四中的“好”派占据了高中部教学楼做据点。“p”派占了办公楼做大本营。我参加了“p”派,办公楼广播室有扩音器有唱机还有很多黑胶唱片。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放唱片。校园里整天充斥着“库尔班大叔你停一停”的歌声。导致长大后成了音响音乐发烧友。
我字写的还可以,仿宋和魏碑隶书都能来上几笔,还会刻钢板,便奉命参加办“四中井岗山报”。这个油印小报我们还化身报童上街卖报,2分钱一张,居然也有不少人买。当兵后我是出黑板报主力,应该是刻钢板练出的功底。
在中学的生涯跨了五个年头,正经上课只有2年,还有2年多不到3年时间在动荡不安之中。对于五十年代生人的我来说不知是幸运还是命不好。也许有人认为经历了人生的波折,会让以后的人生更加成熟。我思索多年,还是认定我们这一代亏惨了,最宝贵的朦胧少年年华交给了完全没了是非标准的年代。造反有理老子天下第一影响了一代青年的一生。人生轨道从这里分岔的七零八落,每个人被迫选择完全不由自主的人生道路。或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或参军入伍进到部队大融炉。时代的命运把我们这些初中生高中生抛向不可预料的未来。刚上学时的种种理想化为灰烬随风飘向无边无际的天空。想当科学家想当医生想当工程师想当教授,所有一切只是梦想而已。如果没有这一段折腾,我们是不是能顺利考进大学,开始完全不同的人生?国家是不是能尽快跟上世界科技的发展,尽早强大富足?六七十年代,别人在大力发展科技,我们在大字报大批斗,停工停课,造反内斗打砸抢,真是可惜这被胡乱折腾的黄金二十年。
1968年初大征兵,我穿上灰军装成为海军报务兵。全市这批海军新兵只20人。初春之夜,我们20人穿着尚没领章帽徽的新军装,挤在一辆有蓬的军用卡车里向巢县南京方向驰去。寂静的寒夜,细雨蒙蒙,车厢里有人低声哼起前苏联歌曲“再见了,妈妈”。歌声中,十六岁的少年百感交集,我的中学生涯结束了,一去永不复返。再见了,我的四中,再见了,我的青涩少年。军用卡车的灯光刺破春夜的黑暗向着前方疾驰。前方,等待我的又是一段长长的军旅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