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我去耶路撒冷旅游,沿着“苦路”,拾级而上。冬天的风,从前面冷冷吹来,我瑟瑟地一抖。旁边墙上,有个手印,传说是耶稣被判死刑,背负十字架,押往山坡执行时,路过这里,扶墙而留下的。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亮了,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马太福音》)
——“为什么看见你弟兄眼中有刺,却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对你弟兄说‘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你这假冒为善的人!先去掉自己眼中的梁木,然后才能看得清楚,去掉你弟兄眼中的刺。”(《马太福音》)
两个词——苦难,智慧。
耶稣的苦难,折射出人的苦难。耶稣的智慧,映照着人的智慧。苦难能出智慧,智慧能救苦难。
读《圣经》,读到了人。
二
人比人,气死人。同班同学,小时候,张三气死李四,因为张三门门课程是状元,李四则三天两头吃“鸭蛋”。三十年后,李四气死张三,因为李四成了某集团的总裁,住的是别墅;张三做了这个集团的职员,买屋靠房贷。
皇帝比皇帝,气死皇帝。隋文帝在别人眼里,是个“勤于为治”的好皇帝,“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以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但在唐太宗眼里,却不值钱。
三
唐太宗说:“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
大包大揽、不信任群臣,败亡之道也。没想到,隋文帝如此稀里马哈。
唐太宗顺便表扬了自己——“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见《资治通鉴》)
自吹自擂从来使人讨厌,唐太宗是例外。
隋文帝靠的是勤勉,唐太宗靠的是智慧。隋文帝活得累,唐太宗则潇洒多了。
倘若,历史让这两个人在同一个时段比拼,依我看,隋文帝要么是落败,要么是只能做唐太宗集团的职员——至于买屋是否要靠房贷,倒不一定(从“贞观之治”的繁荣程度看,唐太宗对房地产的调控能力不能低估)。
四
唐太宗驾崩1300多年后的今天,有一个叫冯仑的人,把领导者的这种大智慧,称作“虚空”,并且发挥说:“最好的领导者相当于神一样,我们谁也没看见,但大家都听神的话把事办了;次一点的领导是君主的领导,天天生气发威,然后拿鞭子抽着大家;最次的是暴君,出了力后来大家把他颠覆了。”
能把“虚空的智慧”表达得实实在在,冯仑的智慧不可小觑。
五
冯仑也创业,不过没有唐太宗的大。他主张“男人要立中等的志”,把行业、企业、人生的某个手艺活练好就行,用不着动辄去立“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志。都去“立大志”,社会不消停。
“万通地产”,就是他不立大志、而立“中等志”,所留下的作品。
冯仑的智慧,据说属于“山里奶奶的智慧”(其实叫“弄堂大爷的智慧”,也一个意思)。山里奶奶熟悉泥土,熟悉炊烟,熟悉三叔四伯、七姑八嫂,熟悉气候干湿、人情冷暖。“在许多东西不可信时,抓住山里奶奶的智慧不放手的人”,要比别人“聪明得多”——有人这样评价冯仑。
比如“用中国方式吃饭,用纽约方式做生意”。比如“不争是最大的争”。比如“伟大是管理自己,不是领导别人”。比如“不耍花招也能获得第一桶金”。比如“朋友之间应该人走茶凉”。比如“要独唱团,不要合唱团”……
比如在“普鲁斯特答卷”上,面对“您最喜欢女性身上的哪一个部位”的刁钻提问时,从容回答:“能看见的部位。”
今日世界,是智者之天下。今日竞争,骨子里是“智斗”。所以,“山里奶奶的智慧”,涵盖角角落落,连一个人平素交朋友的最佳数量,也有答案——前10个最稳定,是可以借钱的;后面30个是中间状态,可以时不时有联系或聚会;再后面60个是打电话说一下就知道,可联系也可不联系。
10、30、60,只有数学才如此精确!
六
当数学被整个世界捧得很高,誉为“人类思维的表达方式”时,有个诺贝尔奖获得者却轻轻地将它撇在一边。
这就是罗纳德·哈里·科斯。他挑明“企业的性质”,破解“社会成本”的奥秘。其身份——经济学家,是要靠数据吃饭的,理应与数学水乳交融,可是他“喜欢挑出那些认为脱离经验的数学能够发觉宇宙奥妙的人来嘲讽”。
他认为:“经济学就得面对现实,理解现实世界,而不应该像只鸵鸟一样,躲在书斋里用数学推演自己想象中的世界。”(见周业安文章)
科斯的好友贝尔德,说他有一种“带刺的智慧”。
老朱我曾被马蜂蜇过一次,深知“带刺”的厉害。但马蜂蜇我,一点名堂也没有;科斯那“带刺的智慧”,却为经济学作出很大贡献。
七
科斯活到102岁,去世了。潮涌般的纪念,将他的文章、观点,一并推到报纸上来了。
他赞扬中国,满怀乐观的期待;同时又说:
——“思想市场是知识增长的必要前提,而后者是任何创新性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没有什么能比思想市场更好地教人育才,甄别真伪。”
——“目前中国的市场经济有一个致命伤,即缺乏自由宽容的思想市场。”(引自上海《东方早报》)
科斯的话又“带刺”了。“带刺”好像是他的天性。
其实,“带刺的智慧”往往是含金量很高的智慧。
而如何面对“带刺的智慧”,如何吸收其中的养分,为我所用,是对我们智慧的一种考验。
相信民营企业家的智慧,善待民营企业家的创新——这是我们应该具备的智慧。
比如冯仑——五十多岁时遭遇困境了,退休之前,他果断转型,再度创业,正在逐步取得新的成功。
只因为,他有“山里奶奶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