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常对患脑梗的病人说,年纪大了,得这病的比较多,不足为怪。可是,对住在老街西坊的何克关来讲,接受不了。
一天,何克关发现自己的脸不对劲了,是左半拉脸,清早起来感觉涨涨的,拿手一捏一掐,毫无知觉,而且左边脖子生疼,不知得了啥病。退休都二十年了,从未有过的事,心里自然慌了。
他立马去了邻近的二甲医院,登记持票进了内二科,见了撒大夫。撒大夫叫个啥名字,他一时半会记不清了,却晓得是老街人,还比较熟悉。双方一见面,点了点头,笑了笑。
何克关道明缘由,就问:“撒大夫,我这是咋的啦?”
撒大夫没回话,拿微电筒照了照口腔,用手指捏了捏左脸蛋,提了提,又瞧瞧左面脖子,摸了摸。才给话:“何师傅,去做个CT吧,拍个片子,我看看。”
何克关说:“有这么严重吗?非要拍嘛?”
撒大夫道:“拍了再说,啊,去呀。后二楼一层右边三室,挂着牌子。”
何克关没说啥,依着道路标示,去做了CT,拿着片子和单子返回来,交给撒大夫看。
撒大夫对片子及反回单仔细看了一阵,将东西慢慢塞入一个档案袋,交给何克关,嘱咐道:“给您开上几样药,回家照着上面说明吃。”
何克关当然还要关心自己,不能不问:“撒大夫,您看我这是啥病?”
“脑梗……脑梗死!”撒大夫语气坚定地说。何克关身体打了一个哆嗦,听撒大夫又交代了:“剩下六个月喽!回去多多吃些好的,喝些好的,保养一下,不要亏了自己。去交钱拿药,回吧。”
“你说啥?脑梗——死……六个月?”何克关只觉脑子嗡地一下,心里直骂:“傻(撒)球大夫!六个月!天下哪有医生给患者这么说的?”再要质问人家,却一扭头,见撒大夫早晃动身子离开科室走远了。气得牙根痒痒,憋着气出了医院。
回到家,对谁都不讲这事,自个沉闷了三五天。突然他像脑子开了窍,拍拍两个脸蛋,活动活动胳膊腿儿,背起双手,挺直腰杆,迈大步走出家门,来到街上。一条街倒挺热闹,店铺甚多,老相识不少。他见一个打一个招呼,遇一个主动说上两句话,显得既亲热,礼数又到位。见天如此,一天不落。
街坊邻居好好感到奇怪,这老头,往常不是这样啊。一门心事窝在家里,睡前五件事“水、电、气、门、窗”,出门五件事“窗、门、气、电、水”,给家人交代无数遍,检查无数遍,大发脾气无数遍。现在可好,啥也不管了,尽情出去溜达,活自己的舒畅。
后来,觉得这样活着仍然没味道,干脆来到广场学跳舞,一跳至半夜,居然染上了一个妙龄女子。女子很能跳,道行极深,与他合作,尽姿尽美,引来无数看客欣赏。但他心里有个人,一直放不下,就是当年的老同学王芳玉,这么多天了,咋不见她来跳舞?
一经打听,真是多少天都没来了,有人告诉他,王老师好像精神差码子,见人总是栽个头不言语,而且有人见她一个人老在铁路边转悠。何克关急了,舞不跳了,跑到铁路两边寻找。一找两找,就找着了。王芳玉果然神情有问题,看见他就像不认识了,问个啥话也像蒙了答不上来。再一问为啥会这样?老同学拿手泼弄着散乱的白发,对他道:“脑梗,大夫说脑梗。我不行了。”
“嗨!脑梗呀?我是脑梗死!”何克关这个气呀,恨不得把说“脑梗”的医生揍死。她将王芳玉扶坐在青石板上,蹲在她面前劝导说:“芳玉啊,别听大夫说,不是这么个事。你替儿子想得太多啦,快到四十岁了没成个家,是不?你两口子是大学毕业,大学生儿子给你丢脸啦,是不?你的病根在这里,对不?芳玉啊,咱都七老八十喽,儿女自有儿女福,咱都管不了喽。照我说,歇歇气力,养养精神,儿子托你的福,准能找上个好媳妇,给你带回家!听我的,没错!”
王芳玉毕竟曾是中学老师,有头脑,听了何克关的劝解,似乎明白了。过了几个月,她和老伴商量,居然邀请何克关去酒馆撮上一顿,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如今,儿子真的给爸妈带回个媳妇!
酒席上,都喝得差不多了,便提起了“脑梗”一词。何克关掐指默算,忽然“啊呀”一声,弃凳离桌,说要去找撒大夫说上一说,为啥过了六个月了,他还活着?
找见撒大夫,何克关真是这么问的。撒大夫眼儿瞪着他说:“我不说个死,你还能活到今天?”
“噢,你就这么治病救人的?吓唬人啊?那要是我的老同学被你这么一吓唬,还不真完蛋啦!”
“不,你是唯一的。只有你,我才敢这么说。”
“为啥?”
“因为我不仅了解你的病情,我更了解你的脾性,你的作为,你的病因。只有你,才能治好你的病。”
“又为啥?何道理?”
“自打我给你下了‘猛药’,你心里就始终憋着一口气。当这口气一旦释放出来,五脏六腑便充满了斗气,勇气,志气,甚至骨气,这些正气又拧成一股神气。试想,气冲牛斗的你,吃木嚼铁全不在话下,哪有活不旺的道理。”撒大夫讲出这么一大套活法,准备扭身欲走,却回过头对何克关又来两句:“记住,还有六个月了!别亏了自己。”
何克关仍然不信。
就这么着,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至今十年了,他还活得旺旺的,精神头蛮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