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的今天,父亲因病急匆匆离我们而去。当时下着小雨,寒风裹着雪花。我只知道他还能再坚持一段日子,而不曾想就是这么突然。接到电话的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许就是我一时的不经意,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到家时,父亲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托着他温暖的头,平静地、静静地放在当门的床上。我的眼睛湿润了,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我痛不欲生。
他走了,带着眷恋,平静的,安详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二〇一九年古历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一点三十分。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形象俨然就是一座威武雄壮的大山。经得起折腾而且依然不倒。那时家里穷,母亲靠着每天的工分和爸爸每月18元的工资支撑着我们这个五口之家艰难度日。那时我家没有房子,全是在学校里跟着爸爸住。房子没有瓦,每逢下雨,滴滴答答,叮叮当当,柜子上、床上、地上,锅碗瓢盆全都用上了。再加上蚊子嗡嗡嗡、老鼠窸窸窣窣,简直是让人不得安生。如果困得不很,是很难入睡的。每当这个时候,爸爸总是坐在床头整夜不合眼。他不时地将盛满水的水盆端出去倒掉。闪电中每当看到爸爸依然那么慈祥、伟岸、那么坚韧时,雷电狂风带给我的恐惧立马就会消失。我清楚地记得父亲一边把床单吊起来当蚊帐,一边用芭蕉扇子不停地扇蚊子,多少个漫漫长夜,他没有合眼。如今爸爸不在了,每次寒风裹雪破门而入的时候,我都在想,没有谁来给我遮风挡雨,父亲传承给我的那份爱,那份情我要毫无保留地传承下去。
那是1974年,我们家开始张罗盖房子,爸爸更是每逢星期天全天拉土挑墙、备料,一干就是七八个月。需要的石灰近地没处买,父亲就在一个星期天靠两条腿徒步从80公里外的羊山用地排车拉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家。有一次,为了我们能吃上白面馒头,他骑着他那渺小的60年代的自行车,利用星期天到100公里外的安徽砀山用地瓜干去换小麦。为了生计,他累肿了脚,累弯了腰,跑断了腿,身也疲惫心也累。艰苦的日子使皱纹早早地爬满了他的脸颊。艰苦的一生造就了他的任劳任怨不屈不挠的性格,也成就了他宽以待人的优秀品格。家是在父亲的带领下用汗水、艰辛打拼下来的,与邻居的和睦相处也是日积月累,靠真诚打动的。有不少学生家长文化水平低,亲戚朋友来信时,经常晚上到家找父亲读信、写回信。父亲那时有供销社提供的取暖煤票,于是家里就有了自己用砖垒的炉子,于是便有了开水。这时候,左邻右舍就开始来家接水,有时七八个暖壶排成一排,全力着火还供应不上。年关写对联也是挺忙活的一件事。每当进入腊月,邻居们总是不约而同拿上一张两张红纸来找父亲写对子,父亲总是热情接待,然后夜里加班写,好多年都是忙到除夕之夜八九点钟。由此,父亲也练就了一手好的毛笔字,自成一体,看着有行云流水之气势。只可惜没能留下他的字体,有几个字也是支离破碎,勉强还能组合成一个较为完整的回忆。
每每走进老屋,时时会感觉到他的存在,还隐隐约约地看到他那坚强的身躯,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全面小康了,更好的日子才刚开始,他,却走了!
爸爸是一位教师。从19岁开始,一直在这个岗位上默默耕耘,一干就是40年,为农村的文化建设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也为本村培养了一批优秀人才,用他生命中的最好时光献给了乡村教育事业。因家庭成分等原因,父亲19岁离开老家辛集村,到了孔李楼村任教。那年是1959年,农村相当落后,百姓正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由于农村经济薄弱,思想意识跟不上,送学生读书的理念还很欠缺,这时,父亲就主动动员小孩子上学,从学习上帮助,从生活上关心。记得小时候学校有把推子、剪刀,那是理发工具。哪个学生需要理发时,父亲总是在放学后义务为学生剪头。退休前,爸爸一直是所在学校负责人。几十年间,学校几经搬迁,他的工作场所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最后又回到了现在的村。由于学校缺少教师,退休后又被聘请教了多年,算下来有40多年教龄。父亲一生教书育人,辛勤劳作,虽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他的学生走出去的也不计其数,他为人师表、甘为人梯,为学生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1990年省教委颁发的荣誉证书和2017年国家教育部颁发的荣誉证书就是对他几十年教育工作的充分肯定。我们村一个乡镇退休老干部李全军评价说,他是人们公认的德高望重的老师,他德才兼备。就在准备发丧起棺的前1分钟,村老支书许宜举等几个老党员村老干部一起走到现场为他送行,给予了父亲极高的评价,当时的情景让我终生难忘。这是对父亲一生最高规格的评价,也是他一生的荣誉,也是作为孩子的我们的最大骄傲。
父亲的童年我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刚会跑路时爷爷就不在了,只有奶奶与我的两个大爷和一个姑姑相依为命。再后来的事,他没有提起过。只是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两年里,才听我一个堂大爷说起被还乡团抓的事,让我心有余悸,猜想当时的情景着实让人后怕。后来我问父亲,他告诉我确有此事。
那是1947年春天的事,当时逃亡商丘的地主武装由国民党流亡政府和县党部以区为单位,组成多股还乡团,尾随国民党军队返回县境,大肆向共产党村干部和贫苦群众反攻倒算,一段时间以来,白色恐怖笼罩鲁西南大地。这天,还乡团突然闯进了村子,到处搜查农会干部和粮食枪支。面对来势汹汹的还乡团,农会干部和儿童团等迅速带领群众躲进了地道。躲闪不及的父亲正巧被还乡团围住。其中一个士兵又是对他拳打还是脚踢,最后端着刺刀,子弹上膛,顶着父亲的头大吼:“你说,谁是农会干部,地道口在哪,枪支藏在哪里?不说打死你!”父亲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当时的辛集村是全县有名的红村,有“小延安”之称,村里有一支钢枪队,有联网的地道。1947年全县的由各区委参加的挖地道现场会就是在这里召开的。作为儿童团副团长的他当时10岁,这些信息自然清楚。然而,面对敌人的刺刀他沉着应对。在还乡团歇斯底里威逼下,机智的父亲答非所问提供了一个情况,在村池塘里有一把枪,不知谁藏的。于是一部分还乡团跳进齐腰深的水里乱摸。最后找出一个半截的枪托,这才放了他。这就是小时候的父亲,他立场坚定,意志坚强,在最危险的时候也没有给敌人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父亲的一生勤劳艰辛、勇敢善良,他热心工作、团结同事、乐于助人、甘为人梯,有许许多多值得我永远回忆。他让我敬畏,助我学习,促我进步;他待人和蔼可亲,对事讲原则,有自己不可逾越的红线;他任劳任怨,不怕艰辛,用生命书写了一辈子人生奋斗的轨迹,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父亲安息吧!我,我们永远怀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