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池塘

  从我谙事起，在我记忆中最难忘的是故乡那口池塘，就是衢潭村下学堂禾场边的那口小池塘，池塘不大，半亩田的模样。

  她在我心中的印象是：牛头山峰上的清清涧水弯弯曲曲地绕到村东沓沓地流入了池塘；池塘岸边有三棵枝条垂拂的柳树和两棵高大茂盛的水杨树；池塘水灵灵的草儿像似丝带一样在清澈的清水中飘动着；池塘旁边有口圆圆的水井，而井周边那几排青石块非常光滑……

  方今，我还清楚记得，那年晚春时节，春水溢满了池塘，翠绿的姜蒲在悠然地摆动着那苗条迷人的身姿，水中的鱼儿在水草中游来逛去。那天，美丽的晚霞被浓浓的夜幕渐渐遮着了，水面上慢慢映着一些灰暗色的星光，水草看不见了，鱼儿也不见了。正值壮年的父亲从家中拿来一个鱼网兜，让我和他一起到池塘去网几条鱼，做个下酒菜，好晚上喝上几盅美酒。十二岁的我虽然不喝酒，可跟父亲一起去目睹一下抓鱼我很是乐意，于是就屁股颠颠地跟着去了。在天上星星的微光下，我和父亲就蹲在池塘的进水口，静听鱼儿“扑哧”的声响，父亲说：“有鱼！”他迅速下网一撮就撮了三条小鯽鱼。

  小小池塘有她丰盈媚人的时候，也有时人们也将她弄得一塌糊涂的。我刚上初中那年，正遇多月干旱无雨，牛头山峰的山涧水干涸了，官塘水库的水见底了，田野中的水稻像似半月没吃饭的老人，都蔫巴巴地躬下了腰。无奈生产队长只好下令将池塘的水抽去浸田，说是这塘水也能拯救几丘田的水稻。池塘水抽干了，人们将水草清除了，剩下的就是那些有埋着宝藏的塘泥了。当水一抽干，庄里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村人都雀跃地跑来，脱鞋除袜跳下塘去了。大家躬着腰，双手插入深泥，把手指当爬锄齿，使劲地把臭泥翻了一遍又一遍，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泥块，看泥块中是否有那光溜溜、活灵灵的泥鳅和黄鳝。

  有时为一片泥还要争夺一番；有时见一条鱼鳅本来在自己手边，一瞬间又溜到别人的跟前去，使自己气愤一番；有时互相争着抓鱼鳅，搞得大家都浑身是泥，滑稽极了。这时抓鱼算是阿福哥的手气最好，他在那棵水杨树兜下抓着了一条黄灿灿的大黄鳝，很大大的，大家羡慕极了，春嫂拿称来一称，足有一斤，这条黄鳝是我平生见到的最大的黄鳝。鱼鳅抓得多的自然是喜滋滋的，抓得少的也是笑哈哈的，庄里人从不妒忌别人，芹叔对抓鱼抓得多福哥说：“你们抓得多的要吃亏呀！”福哥也朗朗地说：“你们是想吃鳝鱼呀，那大家今晚到我家喝酒去！”

  这口池塘也有令我生气的时候。我是无兄弟的独苗，吃得饱也穿得暖，可小时候不“好长”，十三岁还是被人称为“小鬼”。这年雨水调匀，池塘依旧是丰盈满溢的，在南风的轻轻吹拂下，柳丝在慢慢地撩拨着池塘的清水，而水面也露出了笑意的酒窝。盛夏小孩子们都喜欢到池塘去，我非常羡慕阿果、阿雪他们会游泳，捞泅、仰泅、蛙泅都会。可我被父母“看得紧”，游泳一样都不会，心里很着急。那天，我也悄悄跑到池塘去了，心想大家都会了，我不会那么“蠢”，于是跟着他们跳到水里去了。开始脚丫能点塘底还没事，再往前跨两步可就遭了，我头部也入水了，接着我喝了几口水人就懵了。刚开始时还有片刻思维，想的是自己死了，再见不到母亲了，再片刻就昏迷了。几分钟后我被大家捞起来，把我头朝下脚朝上倒竖足足半小时，让我把肚中的水吐光后他们才肯松手。当我回过神来时，我没有感谢乡亲们的救命之恩，而只是怨这池塘把自己害得好苦啊！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遥远的小山村没有电，也没有唱机、电视，更不会有电扇、空调等。人们到了晚上只是到空旷的禾场上去纳凉。因池塘有衢潭港凉沁沁泉水注入，又地处山垅口的方向，常常有山垅风的一阵阵拂过，大家身上舒服极了，这里确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夏夜我也喜欢到那里去。村里有个叫阿赐的老人，他已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皱纹满面。他不驼背，身体硬朗，就是一只眼晴是凹下去的，看不见东西。他的特性是记性好，口才好，会讲故事，据说他年轻时还是乡戏团的演员。到了晚上，纳凉人都要求他讲故事，他经常讲的是什么“三侠五义”“五鼠闹东京”“薛仁贵征东”“柳银春住破窑”等等。他对人讲故事是要代价的，每个故事要大家给他三支香烟，香烟的好坏他不论。因此，伙伴们都要向爸爸要一根香烟才离家去纳凉。其实，小朋友们不要他讲什么“征东征西”，什么“传奇演义”，最喜爱听的是那些鬼的故事。什么红头发、绿牙齿，舌头伸出来很长的蓬毛鬼，吸人血，咬人骨头之类，小伙伴们听后一个个毛骨悚然，吓得不敢回家。

  今年晚春时节我又回乡去了一趟，使我惊诧的是我小时候的池塘不知到哪去了，记忆中秀美的垂柳、高大的水杨树不见了，光滑的井边青石块也不见了。眼前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水池，池岸、池底都是大理石镶嵌，池边是花岗岩制作的石柱、石栏。当我再抬头往四周一看，啊！整个山村全变了，到处都是有现代气派的楼房、别墅，山村四周道路边都种植上了玉兰、紫薇、桂花、夜来香等各种名贵的花树。

  是啊，时代变了，山村也变了，但我仍然怀念原先的小池塘，因为她还保留着我童年时候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