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蝼蚁的歌

有一次去外乡帮人修坟，到了午餐时间，我们干活的从山地往下走，没到山脚就听到秋收后的稻田传来一声声低微的蛙叫。这种叫异于五月天的蛙唱，确切地说它是一种歇斯底里的哀鸣。

我知道是啥情况了，蹑手蹑脚走近田边，寻声望去果然是条蛇逮住了一只青蛙。这条蛇不大，它蠕动身子在绞杀吞噬，对这只青蛙来说，那卷曲的蛇身就是一根可怕的魔绳。

蛇一时难以吞食，就有了猎物的挣扎呻吟。这条正在捕食的蛇我原本不想打扰它，我能理解这是它冬眠前的营养餐。面对那长达几个月不吃不喝的蛰居需要的是有一副好身子，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目睹弱势生命被吞噬的可怜，我想拯救这只青蛙。

此蛇无毒，我拿起一根长桑枝轻轻拨弄蛇身，起初这蛇还不肯罢休，随着我加大力度才放弃猎食朝北逃遁。蛇一松口，青蛙就朝南几个纵跳躲入土块缝隙中。惊魂未定里，它知道是人的慈悲给它一次新生。

中秋后的季节是冬眠动物最后一段活动日子，蛇类捕食小动物是常见的。这条被人发现的蛇，它也是种幸运——因为蛇身小，不足以引起人们的贪食贪利之欲，它才躲过一劫，否则我身边几个山民会争抢着去捕捉。

野生动物之间的生存是无情的，也是悲情的。非洲草原上，那浩浩荡荡的百万动物大迁徏，尾后总跟着虎、豹、狮子、狼、野狗肉食动物，那些老弱病残而落单的羚羊、角马、野牛在肉食动物的围堵中是种可怜。有时草原上的狮子冲入牛群猎杀，牛群们不是团结抗击，而是各自四处逃命，没受到攻击的野牛是存侥幸心理，一边吃草一边看着同类在哀号中被狮子美餐。原始森林里大蟒蛇张开血盆大口伏击了一只山麂，先是绞杀使猎物窒息，然后是一口一口地吞咽，进食场面叫人毛发悚立。在食人蚁的地盘上，一只躺着的病虎被发现了，几十万上百万只食人蚁群拥而至，瞬间将其啃得仅剩一副骨架，画面悲情得叫人胆寒……

从动物的贪婪凶残、冷漠自私、低能弱智、弱肉强食、麻木不仁再赏析人类，有能力、有智慧、有正义、有惭愧、有拯救、有善行、有慈悲，能团结，能平等相处，做人真好。

为人是好，但是俗情人是易生贪念愚行恶行的，有的人看见一条毛毛虫，一时兴起会用脚踩踏。身上爬着一只蚂蚁，逮住后会将它捻得粉碎。若是瞧见蜈蚣蟑螂之类，准会一阵子穷追猛打。

民性里有许多人的闲情杂趣是有问题的，他们会把低俗的乐建在动物的悲情之上。纸质书信生活年代，有的人空暇喜欢拿着气枪四处打鸟，猎之并非食之，而是出于消遣好玩。性情暴戾恣睢的人在野外看见野猫野狗，会用石头砖块掷之，当靶使，把动物被击中时的惨叫看成是种乐趣。这种人道主义之外的不被法律制裁的小恶小坏，如果不自我约束，任其漫延，一个人的心地会变得非常可怕。

对动物而言，贪食肉类而有心计的人比老虎狮子还可怕。我欣赏那些住在大悲殿里的麻雀，欣赏那些游弋在放生池里的鱼儿，欣赏大寺院水草地里那些近悦而来的野鸭山鸟，它们远离了贪婪多戕害的恶俗，晨钟暮鼓里能听到伟大的六字洪名——南无阿弥陀佛，其自由自在才是真正栖息。

生命的卑微是种可怜，自然界中那些蚂蚁大小的虫类，被人和大蹄动物在无意中的践踏造成的伤亡是司空见惯。有的小爬虫如头皮屑似的，不留意是看不见它们在蠕爬。人间倡导的慈悲对它们几乎失去意义。这些小生灵愚愚痴痴、脆脆弱弱。它们处险处不知险，它们的量如恒河沙数，它们一代又一代繁衍着，它们的愚恐怕是因为业障深深无法听闻善法而所致。

平常人能看到一头牛被野蛮屠杀的可怜，能感受一只狗被汽车碾伤的痛苦，但是对待蚁虫之类小生灵，面对它们的生与死，人们的感官是麻木的。我们走在乡间石板路上，无意中踩死了一只幼蛙，不小心踏扁了一只蜗牛，锄菜圃时腰斩了一条大蚯蚓，习以为常中我们不会心悸惭愧。有的人走路时就是发现路上有堆小蚁群，也不避之，照样踩踏而过。

日常生活中有一现象我们常遇见，它会衡量出一个人心灵的善良与否。在春夏季，偶尔有蜻蜓、蜜蜂、蝴蝶之类昆虫从微微开启的窗户闯入人们的卧室。这些飞入房间的昆虫先是好奇室内的人文气息，接下来它们会意识到这是一趟可怕的遭遇，它们想出去却找不到方向，愚痴中频频撞击窗玻璃。许多年来我一直喜欢禅文化，素食中也懂得去惜生护生。在乡下写作的日子，每当有昆虫飞入书房，我会敞开门窗，拿着书本为它们疏导突围，看它们破窗挥翅而去，此时心情与写作同趣。有时我会想，这些飞虫如果飞进出家人的寮房，也会得到僧尼们的善待。但是一旦误入俗情人的房间，由于人们的麻木不仁，它们出不去，经过一阵子折腾，筋疲力尽后会静静趴在墙上或窗下写字台上，有些飞入室内的蜻蜓蝴蝶，死去时仍保持着展翅欲飞的姿势。另外还有一种不尊重小生命的劣根恶习，这些误入居民室内的飞虫，有时不仅得不到人们的怜悯，而且还会招致扫帚木棒的攻击，拍死后当作垃圾扫出房间，这种行为很普遍。

生活中有这点不易为人知的憾事——人无慈悲心，小小生命受伤的苦是感受不到的，人无平等想就体会不到卑微生命也有人一样的庄严美丽。

日子中有这点不易为人知的趣事——做人心怀慈悲，感官才敏锐。在欣赏大自然动物多样性的美丽里，我们才能听到蝼蚁、蠹虫们如人一样也有悲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