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的英魂

　　（一）

　　一架飞机，

　　飞机上载有26具志愿军英烈遗骸，

　　今天英烈遗骸将回归祖国。

　　天空，一缕英魂在游荡，

　　那是志愿军18x师x团三营文化教员周家龙的英魂。

　　周家龙，上海市人，其父为浦江棉纺公司董事长，家财万贯。

　　一九五0年朝鲜战争爆发。还在读大学的二十一岁周家龙毅然报名参加志愿军奔赴战场。

　　一九五一年，第五次战役。深入三八线以南的18x师被美军包围，经数日激战，除部分部队突围，其余均战亡或被俘。周家龙手中卡宾枪弹尽，拉响身上最后一颗手榴弹冲向敌群。

　　风雨春秋，岁月流逝，周家龙和众多志愿军英烈遗骨已溶入异国他乡泥土。可是周家龙心怀执念，神魂徘徊始终不愿离开这块浸满战友鲜血的土地。自认有些文化的周家龙认为这仗打得实在窝囊。单兵冒险激进深入敌后，后勤补给跟不上，与兄弟部队配合不好，谈不上互相倚靠互相支援。战士们再英勇也无济于事。尤其后来缺粮少弹，加上指挥上犹豫不决，采取分散突围的决定也不见得多么高明。周家龙心有不甘，恨不能向志愿军总部进上一言。余愿未了，英魂徘徊，他想等志愿军大部队再一次打过三八线，亲眼看着部队为牺牲的战友报仇血恨。可是以后战场一直在三八线北面。渐渐枪炮声全无，板门店签定了停战协议。

　　战争结束了，英魂不愿离开献身的战场，那里留下了太多的战友。这一呆就是70年。直到有一天有部分战友遗骸被人发现。遗骸移交给中方后，祖国派专机接送志愿军英烈遗骸回家。

　　离家太久了，烈士英魂游荡，要随专机去离开七十年的祖国看看。

　　（二）

　　礼兵威武。

　　前排礼兵手执钢枪开路，后面26名礼兵神情肃穆，每人手捧骨灰盒，那是26名志愿军战士遗骸。

　　看到威武礼兵英姿，天上周家龙英魂百感交集。笔挺的军装，大沿帽上八一帽徽，锃亮的高筒军靴，与当年志愿军战士的简陋棉布军装不可同日而语。手中钢枪军刺闪着寒光，英魂知道，我们的国家强大了，我们的军队强大了。

　　礼兵将志愿军英烈遗骸护送到松柏苍翠的烈士陵园，当献上庄严的军礼时，周家龙为战友的安息感到欣慰，祖国没有忘记，人民没有忘记，没有忘记英勇献身的志愿军烈士。

　　周家龙英魂在祖国大地天空游荡，他想去看看70后祖国的军队。

　　在深山他看到了一个个导弹发射井，在原野他看到了一辆辆导弹发射车。有文化的周家龙知道，1945年，美军在日本投下了两颗原子弹，巨大的威力震惊世界。如今祖国也有了战略威慑力量，周家龙为强大的导弹部队自豪。

　　在祖国的蓝色海洋上，周家龙看到了海军航母编队。那一艘艘战舰还有那核潜艇，让周家龙惊讶祖国海军的高速发展。当年正是美军航空母舰在大洋耀武扬威，仁川登陆，抄了南下志愿军后路。今天我们海军也有航母针锋相对。

　　在军用机场，周家龙看到了自主研发制造的第五代战机歼20。当年朝鲜战场，美军欺负志愿军弱小空军力量，称霸天空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祖国空军的战略预警机，战略轰炸机和各种战机保卫着祖国的蓝天。

　　在演习战场，周家龙看到了机械化陆军部队露出的獠牙。轰隆隆的坦克和自行火炮让火力压制再也不是美军的专有。那一个个冲锋向前的身影是现代军人的骄傲。战士手中的轻武器再也不是扣下扳机打一枪的三八大盖和笨重的苏联制五零冲锋枪，是周家龙叫不出型号的自主研发突击步枪。

　　周家龙安心了，当年小米加步枪让美国人打过鸭绿江过圣诞节成为梦想。今天强大的国防力量让祖国不再受人欺凌。

　　满心欢喜的周家龙想去上海看看家人。

　　（三）

　　英魂在浦江两岸游荡。

　　来到虹口，到处是高楼大厦，找不见家中别墅。周家龙有点心慌，他感受不到家人的气息。找寻再三，在近郊松江，周家龙发现了当年家中女佣阿珍。

　　阿珍父亲是周家棉纺厂机修工人，因工伤身故。寡母养不活三个子女，十六岁的大女儿阿珍辍学央求去老板家当女佣。资本家也不全是坏人，阿珍靠工钱和当纺织女工的母亲让弟妹总算衣食无忧顺利读书上学。善良的周家少爷对阿珍很是同情，平日没少关照。阿珍心怀感激，周家龙参军入伍时还大哭一场。

　　从阿珍那周家龙感受到当年情景。停战后，周家龙既不在牺牲名单中，也不在被俘人员名单中，被列为失踪。所以周家也没能享受烈属待遇。公私合营后，父母辞退家中厨娘佣人，阿珍去工厂当女工。她感恩周家当年收留，经常去周家帮忙。文革时，更是靠根红苗正工人阶级阿珍一家照顾，躲过劫乱。可是阿珍能力有限，周家龙父母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孙子孙女一家十几口还是被赶下农村。农村贫困，吃饭都成问题。周家没几个能干农活的。阿珍也成家了，也要养一家人，偶尔寄点钱粮也无济于事。没到二年，周家龙父母因年老病多，先后身亡。其余家人各找门路求生，家散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周家龙感受到哥哥带儿女投奔妻子娘家，勉强度日，再也没回上海。妹妹嫁个当地农民，现已成满脸皱纹乡下老妪。姐姐和弟弟不甘心，冒死去广东偷渡香港，后又辗转去美国投奔亲戚。至于在国外如何，周家龙神识巳感受不到，听天由命吧。

　　周家龙摇头叹气，他知道，周家能躲过三反五反，大跃进，反右派，熬到文革已经命好了。连志愿军彭老总都设躲过文革，小小的资产阶级老板能算老几。

　　周家龙想感谢阿珍，可是阿珍也快九十岁了，普通工人一家，不知哪天也随风而去，只好祈福好人好报，能到极乐西天享福吧。

　　（四）

　　英魂在游荡。

　　他感受到18x师政委在山东去世。他想去山东看看。

　　当年，周家龙在天之灵亲眼看见政委已快突出包围圈。做为师首长，政委有匹战马，骑马突围本不是难事。但在途中，政委遇见三百余人的伤病员。在伤病员期待的目光下，政委实在不忍心丢下自己的战士。他毅然开枪打死战马，用马肉让伤病员充饥。余下的几个月里，政委带领三百缺食少药的伤病员与包围敌军周旋。直到身边只剩负伤的警卫员和几名病号，他自己也因高烧昏迷而被俘。

　　周家龙认为，作为战士面对敌人不反抗举手投降被俘是可耻的。而负伤病重无力战斗被俘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政委是老红军，在战俘营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始终没有低头屈服，没有背叛国家。

　　停战后，政委和六千余名被俘志愿军官兵遣送回国。周家龙万万没有想到，这些饱受折磨的被俘官兵没有感受到温暖，而被无情地集中审查。打败仗的责任要推到被俘官兵身上，怒火要发在他们身上。六千多人仅百余人幸免于难，其余均被开除党籍军籍发配回乡。

　　英魂游荡，游荡到一个小农场，被开除党籍军籍的老红军政委就是被贬到这个小农场当副场长。看到破烂不堪的小农场，周家龙一阵心寒，他为政委叫屈，他为政委大喊不公。

　　政委也认为不公，是对自己的不公，是对六千多被俘志愿军官兵的不公。屈身小农场的十多年里，政委为自己，为部下多次申诉，希望公正对待被俘官兵。可惜毫无结果。文革中更是被当作叛徒关押殴打，险些丧命。

　　文革结束恢复自由后，政委联合被俘遣送回国战友，拖着病重身躯，一次次去北京上访反映。在不懈努力下，有关部门终于给了说法，恢复党籍军籍。很多被俘志愿军战士没有能熬到这个结果，早已撒手人寰。等到这个结果的被俘官兵历经三十年精神肉体折腾，身体都巳垮了。果然，政委没多久就黯然离世。

　　天上英魂向逝去政委举手行庄严军礼。向逝去的多名被俘战友行庄严军礼。周家龙认为，不管别人怎么说，在周家龙心里，他们尽管负伤被俘也仍然是英雄。他们已经为国家效尽全力。如果仅仅因为被俘便被打入另类，那与封建社会的皇帝老儿又有什么不同。

　　周家龙暗自庆幸战死沙场。他要被俘又是资本家黑崽子，那会比其他人惨很多。周家龙能感受到，遣送回国的六千多被俘志愿军官兵在世的没几个了。他要去看看，趁人还活着，去送最后一程。

　　（五）

　　四川

　　在四川省偏壁农村，周家龙英魂见到了当年营部通信员陈狗娃。入朝时仅16岁的陈狗娃命好，突围时跟着师长突围成功，虽然胳膊挨了一枪却避免了被俘下场。停战回国后，没文化的陈狗娃很快复员回乡务农。几十年跌跌撞撞，小战士已成耄耋老翁。粗糙的手掌，黝黑的面孔，驼背弓腰，步履蹒跚上山拾柴。周家龙唏嘘不己。他知道陈狗娃这辈子过的很苦。不过，再怎么苦，也比被俘战士好很多呀。

　　安徽

　　在安徽省军区干休所，周家龙见到了18x师政治部宣传科赵科长。赵科长命更好，突围时连皮都没蹭破。重建部队依旧是科长。回国后赵科长没脱军装留部队。1955年授少校军衔。文革时支左有功，巳是师副政委。后以正师级别离休进军区干休所。周家龙看着九十来岁的赵政委休闲的在躺椅上晒太阳，感叹同人不同命。不知他若是被俘又会怎样。

　　辽宁

　　在大连市郊，周家龙见到了机枪手高大柱。被重机枪打断左腿的高大柱跟不上突围队伍而被俘。遣送战俘时有的去台湾，有的去欧洲和阿根廷。高大柱坚定选择回国，拄着拐杖回来的。集中审查后不知何故也被开除军籍，自然享受不了残废军人待遇。行走不便的高大柱在东北原地安置。没人管的高大柱为糊口干上修鞋营生。安个木头假腿，补鞋钉鞋为生。没成家，一个修鞋摊伴他几十年。八十年代恢复军藉对高大柱没多大意义，只是每月多了点伤残补助。周家龙看着也有九十的高大拄木然坐在修鞋摊前，目光里已无光彩。周家龙长叹，要不了多久，高大柱就要去和留在朝鲜土地的志愿军战友相聚了。

　　湖南

　　住在湘江边的被俘连长王长胜……

　　江苏

　　无可奈何栖身乡镇养老院的被俘卫生兵郭子钢……

　　江西

　　病床上病危的被俘侦察连班长华少彬……

　　英魂游荡，周家龙飘然而去。

　　（六）

　　沈阳

　　烈士陵园，26名志愿军烈士遗骸墓地鲜花围绕。少先队员在举手敬礼，市民在瞻仰，在用手机拍照。

　　天上周家龙英魂看着眼下一幕，又想起依然埋在韓国山谷的自己和众多战友。也许某一天又有志愿军遗骸被发现。也会同样享受这殊荣。可那又能怎样，档案上不还是失踪人员吗。

　　英魂游荡，在烈士陵园上空盘旋了很久。

　　周家龙留恋地向祖国河山望去，又留恋地看向烈士陵园，祝愿26名志愿军烈士安息。

　　周家龙不再犹豫，英魂向来处游荡，他要去陪伴已在身边70年的战友。

　　青山处处埋忠骨。埋在烈士陵园也可，埋在韓国山谷也行。周家龙觉得，只要国家没有忘记，只要祖国人民没有忘记，那一切都已值得。

　　英魂游荡，向着远方越飘越远。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为英魂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