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高考完的那一个黄昏,我回头看了你一眼。你银色的头发乱乱的飞扬在空中,浅浅深深的皱纹沟壑纵横里是你依旧清晰的眸子,我忽然就忘记了你讲的诗词歌赋,忽略了你提及的平平仄仄,只是记得你的眼神,从期盼的炙热到送别的平静,以及对未来的祝福。我的语文老师,你已经快六十岁了吧,你已经很老,很老了。
我和您女儿是好朋友,那一年十二岁。记得我看您的第一眼,您是慈爱的父亲,宠溺地摸着我们的头,我心里就想啊,这个叔叔炒的菜好好吃啊,好慈爱的模样,好朋友真幸福。后来,流年的岁岁年年间,这些记忆慢慢变成零散的碎片,飞扬在记忆中 ,如同空辽的街道上飘散的灰烬。
我第一次坐在台下,和讲台上的你面对面。那一年,我十六岁,高一。这时候,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近四年了,你比我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一些,声音却雄厚有力,腰板挺得很直,仿佛是我记忆中一位颇有气节的老诗人的模样,只是忘记了是谁,那真是一种前世今生时空错乱的感觉。那时候的我,叛逆,顽皮,稚嫩,坐在教室的角落享受着自己的一方天地,嘻嘻哈哈地放纵着自己的青春年华,浑浑噩噩的在自己的花园里摇曳生姿,和前后桌撺着纸条炫耀着单薄的友谊,自以为是的懵懵懂懂间涉足爱情,那时候,我除了语文,什么都不会。只有语文没有被我放弃,因为只有教语文的您没有放弃我。
在新的环境里和您面对面,那时候,我十七岁,面临前一段时间的文理分科,只有您避开大家的不解帮我说服父母让我选择喜欢的文科,新的世界,我想成为新的自己。我决定放手一搏。你看我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烁,少了失落,多了期盼。一次次办公室里的谈心和鼓励,一次次在爸爸妈妈和其他老师耳边为我加分,他让我觉得,原来我也是优秀的,又或者说,我一直优秀,只是有段时间忘记了而已。我仿佛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被他牵着手一步一步地,一点一滴地,回家。您揣摩到我内心世界的每一次变化,记得当时您上《雨霖铃》,我因为“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痛哭失声,您什么都没说,却温和地看着我,恰到好处地安慰了我的敏感和纤细,谢谢您,帮我度过了青春岁月里最难过的时刻,是严师,是慈父。那时候您是代理班主任,我们懒懒散散间全班都被校长罚站,是您陪我们一起,像寒冬里的旗帜,和我们一起,用“以身作则”诉说着不老的师魂。
那一年,我十八岁,高三。稳定了年级第一的宝座,您看我的眼神里多了赞许,多了欣赏。和我谈心的次数更多了,您凶我为什么不吃早饭?为什么熬夜?为什么不爱惜自己?我看见您眼中的焦急和心疼,这时候的您就像疼爱孩子的爸爸,您也曾给我带早饭,也曾把办公室里老师们一起吃的饭盛一碗给我,现在想来心中还是一片暖意。想念您清晨在操场打太极遇见我在背书时的欣喜,想念您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背影,我甚至想念您常在手中蓝色的布袋子,不知道里面出现了多少次我的名字,装了多少同学的试卷。一次次的模拟,崩溃过,欣喜过,失落过,奋起过,您的身体愈发不好了,咳嗽声冲击着我的心房,像一把鼓槌,到最后,您坐在教室的最后,看我给大家讲模拟卷,再小声地补充,我们都装作没事的样子,可是我们真的很害怕,怕您的身体就此垮掉,怕您不能陪我们走到最后。但是,天佑您,我的老师,您挺过来了,安好至今。
我无数次看着您打太极的背影在想,这是您孤独的宣泄吧,你像温暖而皎洁的漆黑冬夜,像诗人独步在天色微亮的旷野,像火,像旗子,牵起了迷失的我,让我安稳而优秀地度过了恍然如梦的青春时光。在诗词歌赋平平仄仄中让我爱上中文,影响了我的一生。
此刻,窗外雨纷纷,你在千里之外的故里仍然骄傲而清冽地守着师魂的孤城,我在远方祝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