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虎山看飞瀑

虎山，一座位于闽北大山里的高海拔村，四周连绵群山将它团团围住，也围住了一方静谧。

满眼逶迤青山，满眼绿浪翠树，满眼田园风光。我们结伴穿行于万绿丛林之间，正是为了一睹虎山瀑布的丰姿。

我们站立在横卧溪涧廊桥之上，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坠，暮云暗合，远山苍茫，烟岚缭绕。廊桥外侧是一口渔塘，池涨春水，波光潋滟，塘坝蹊径，遍植花树，四月平原地带，百花已然凋谢，而虎山村的杜鹃花却开得正艳，花影倒映池中，惹得锦鲤活泼泼地来回游动。

桥底潺潺流过的小溪，赴约似的，向山下深涧流去。据说，大山之中竟然潜藏着九十九条大小不一的瀑布，我疑心这是当地人的夸大其词，仅凭这一潭池水和溪涧浅流，又怎能如魔术师般地变化出飞流直下的瀑布？若要解除心中疑窦，我非得要亲自下到涧底不可，方能探个究竟。

穿过廊桥，我们顺着盘曲栈道缘壁下行。那是一道紧贴山崖开凿而成的旋梯，下临深壑，凌虚蹈空，逼仄难行，颤颤巍巍，步步惊心。我感觉自己将身躯无端地悬挂于半空，耳畔满是瀑流激荡的声响。我微微侧身，朝对面悬崖轻轻一瞥，刚才还笼罩在心头的疑虑，被眼前的悬瀑飞水击碎了，瞬间遁逃得无影无踪。

我恍然大悟，壮美瀑布往往深藏于野旷危崖处。而我眼前的虎山瀑布，那是一幅怎样的奇景呀！

山顶之上，那一泓看来平淡柔弱的春水，可是当它流到断崖临界点上，也许只是一瞬间的犹豫，便义无反顾地将身向下一跃，放纵生命作一回自由落体，完成了惊天动地的壮举——放肆了，忘情了，舍命了！那飞瀑悬挂在岩壁之上，仿佛银河决口，又似瑶池溃堤，曼舞在你的眼前——银须一般，是飘逸的湍流；白练一般，是滑落的水帘；轰雷一般，是浩大的声势；响鼓一般，是刚健的敲击。在高山深涧之间，激情四溢地演绎着天地人间奇迹，多么壮阔、多么宏大、多么震撼啊！

这飞瀑，使静谧的群山立即沸腾了，让人想起了唐朝诗仙李白《蜀道难》的诗句：飞湍瀑流争喧豗，断崖转石万壑雷!

这飞瀑，使幽深的谷底立即被激活了，让人想起了北宋道士白玉蟾《三叠泉》的诗句：寒入山谷吼千雷，派出银河轰万古!

这飞瀑，使困倦的世界立即亢奋了，让人想起了明朝皇子朱栴《念奴娇》的词句：瀑布风前千尺影，疑泻银河一派!

我们顺着栈道盘旋而下，涧底是一口深潭，敞开幽怀，接纳从上方跌落而下的激水，飞珠溅玉，浪花朵朵。据说若逢正午时分，空气中弥漫着的水蒸气，在阳光照射下幻化出一道虹霓迷彩，令人目眩神摇，“长虹饮涧”，该是不错的景观吧！可惜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失去了亲睹幻影的缘分和良机。

我惆怅地抬头望着巨屏似的断崖，那飞瀑传来不绝于耳的声响，悠悠地回味起人生的起落得失——假如你看惯并参透眼前的飞瀑，羁绊与挣脱，束缚与冲破，跌落与升腾，你的内心也许会产生了一切喧嚣终归于沉寂的大彻大悟!

我们继续往下走，沿途看到了人字瀑、三叠瀑、交汇瀑，以及还来不及命名的瀑布。每一处瀑布都随形具名，惟妙惟肖；每一股水注都充满了力量，不可阻挡；每一片瀑声都呼呼作响，震耳欲聋。在暮色中，在竹林里，在岩树下，在光和影流转变换之中，大自然展示出鬼斧神工般伟大的创造力，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九十九瀑曾经是寂寞的。这么动人的景致，却默守深山几千年，任由飞瀑孤独地搏击着，似乎它从来没有亲近过人，鼓动过人，震撼过人。

不知是谁说过被遗忘的总是最好的，正是那种带点儿拙劣的单纯气质，才能勾勒出山野风光的独特和曼妙。其实，瀑布并不在乎自身完全被人低估的存在价值，依然释放出那么奇伟磅礴的能量!

可是——

如今一切似乎都有了改观。

百十个村中壮汉将身躯斜靠在山崖上，执着地用钢钎敲击岩石而发出的铿锵之声，与飞瀑的雷鸣般响声交织在一起，只听见叮当、隆隆之声，不久便消弭在深山高树之中。

那是大山响起的壮歌，撞击着村民们跃跃欲试的心坎，他们的心也蓦然变成传音空谷，应和着叮当、隆隆的乐声，演奏出激越昂扬的交响乐章。那洋洋洒洒的瀑流，如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帜，远远地召唤着曾经离乡的村民，汇集在它的麾下，他们当中有老板、教师、店员……甘当志愿者，为开发瀑布景观奉献了力量。

返回到廊桥，走回村部。充当临时向导的，是一位下派村支书林苗禄，年轻而富有朝气。他侃侃而谈村中发展前景：虎山摘除“贫困村”帽子，村民们踊跃捐资修桥和义务劳动，希望这里的旅游资源得到合理的开发而带富一方。说到动情处，他的眼角分明湿润了。

如今，虎山村已将九十九瀑开发纳入乡村振兴规划：现实和梦想，平凡和创造，摆脱和追求，汗水和欢乐……似乎都在这美好的愿景当中交织、凝聚、翻腾、升华！

夕阳落山，月上东山。好一轮皎洁的满月，静静地将月华倾泻在远峰、竹林、山路和灯火明处的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