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三月三的庙会对于我们乡村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为了迎接这场盛会,学校一定会在庙会期间放假,我们这些小孩子早早就将赶庙会穿的新衣服准备好。
庙会前后共七天,前三天是起戏,去看戏的人不多,因为正值备春耕时节,农人们忙着去地里送粪翻地。但其实大人们早就筹划好赶庙会的时间和行程,准备好所穿的衣物。而我们这些小孩子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只听得三声炮响过后,约上三五小伙伴就高高兴兴地踏上了赶庙会的路途。这场路途对于我们村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散步,从我们村出发只需半小时就到了。对于这一点,我常常怀着一种自豪的心情,因为我们村距离赶庙会的村子——石板庙村只有三里地的路程,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我们可以在听到开戏的炮声之后再动身。也正因为距离近,在看到其他村子的人气喘吁吁,或赶着驴车,或骑着自行车,或步行,身着新衣风尘仆仆地从家门前经过时,心中的优越感就又增添了几分。
看起戏的人很少,会场上寥寥落落,多为小孩和附近村里的老人,戏台下的场地上也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小商贩。随着正戏的临近,渐渐地看戏的人多了起来,卖吃食的小商贩也渐渐多了起来。正戏这一天,一大早赶去看戏的人就络绎不绝地从我家门前经过,而我们这时才吃早饭。通常这顿饭不敢吃得太饱,一是兴奋,二是为了腾出肚子买小零食吃。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到会场,原本冷清的会场早已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那些一年到头总是忙个不停的农人们就算再忙也会腾出空来到会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聚集于此,好不热闹。
会场上小商贩们自觉排成几排,售卖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和小零食,这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才是最大的乐趣。我们总是穿梭于小摊贩之间,将每个小摊上每种商品的价格挨个问一遍,然后再来来回回问上好几遍。就像一群小蜜蜂围着花朵一样,流连忘返,乐此不疲。直到将每种商品的价格熟记于心,才和小伙伴们商量着,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珍藏许久的压岁钱,买上几样便宜的小零食或小玩意。
石板庙的庙会每年都很盛大。高大的戏台,朱红的柱子,雪白的墙壁,黛青的瓦,戏台离地面足有一米。戏台上戏子们表演得精彩绝伦,戏台下会场上人们熙熙攘攘。会场其实是一块位于人们必经之路的正方形平地,面积约两亩地大小。戏台坐落在会场的正南面,戏台对面是一座小山,庙宇便建在这小山之上。庙宇上空终日香火缭绕,比许多地方的庙会都要隆重,且长盛不衰,所以经费充足庙宇每年都得以修缮。最先的几座小庙,后来全变得金碧辉煌起来,还新修了几座庙。经年修缮,上山的小土路变成大路,再后来变成了几十级的水泥台阶,两边还加装了护栏,台阶两旁原本是梯田地,后来改成了看戏的看台。为了争抢到一个看戏的最佳位置,许多人早早就来到会场,只为占一个好位置。在看台上安顿好家人后,大家便和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开来,都是知根知底的乡亲,拉着拉着便熟络起来,这个是谁的二婶子的侄女,那个是谁的三叔的丈人家的四姑舅,诸如此类。听着父母与周围人的聊天,心里不禁疑惑:怎么他们能认识那么多的人,好像整个乡镇十里八村上了点年纪的人他们都认识,虽然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具体的名字。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也会常常遇上亲戚,不免叙叙旧,询问彼此的近况,生活上的难处与幸运都得以传达。在那个通讯与交通都欠发达的年代,亲情的宽慰十分珍贵,母亲与三老姨“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当然也有遇上冤家的,平日里眼黑得见不得的,恨得牙痒痒的,恨得咒死全家的,恨得咒绝后断根的,此刻也不再吵骂,相互避让着,只为着这眼前的好光景。
大多数人来看庙会只为图个红火热闹,真正看戏的人很少。而且戏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的,只有少数上了年岁的老年人才是正儿八经看戏的人,他们拿着小板凳早早就坐在戏台下一看就是一整天。我们小孩子们则流连于地摊与庙宇之间,只觉得那些戏台上的戏子们男的犹如玉皇大帝派出的天兵天将,女的犹如天上的仙女宫娥一般,遥不可及。戏子们唱的戏文我们更是一句也听不懂,就是感觉戏子们的生活一定非常丰富非常精彩。这些“仙娥”们也偶有下界的时候,有时候能见到两三个戏子从后台出来,手中抱着一个装满衣物的大盆,头上的妆还没有卸,身上的戏服却不见了,只穿着黑色紧身衣,那妖娆的身姿赫然出现在这群保守的农人的眼前,小伙子们顿时投来了热辣辣的目光。她们却那样若无其事地走在人群中,彼此还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丝毫不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但这群观众毫无指责,还主动给她们让了道,就连村中最猖狂的流民也不会有丝毫的轻薄之举,仿佛她们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看着她们的身影我猜想着她们的生活和家庭,心中嫉妒着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女性魅力。
记忆中三月的庙会天气总是晴好,和煦的春风,晴朗的天空,新绿的枝头,盛开的桃花,田地里草长莺飞,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但有两年的三月天沙尘暴横行,老黄风一刮漫天黄沙,遮天蔽日,不见人影,可即使是这样也无法阻挡我们看戏的热情。有一次我和哥哥顶着狂风去看戏,到了会场只有零星几家商贩。有一家卖碗托的还在沙尘中坚守,哥哥买了一碗碗托吃,可是一吃到嘴里全是沙子。回去的路上,我和哥哥竟硬生生让大风给吹散了,哥哥到家把这次看戏的经历讲给妈妈听,妈妈听后大笑不已,我的心中却倍感无奈和失落。
完戏的这天最是感伤,会场上人迹寥寥。傍晚时分,戏子们面对着空旷的会场仍然咿咿呀呀将演出进行到底,声音在暮色中缥缥缈缈,三声炮响之后,庙会圆满落下帷幕。回首岁月如白驹过隙,许多的记忆已泛黄褪色,但三月的庙会却一如三月的春光般明媚灿烂,惹人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