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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做的祭文

2024-03-27 17: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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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姑母去世的电话,我没有十分悲痛的感觉。我姑母有九十多了,算是高寿老人。按老家习俗娘家人要做祭文的,兄弟也只有我读书出来了,自然由我做祭姑母文。小时候家里穷,姑母对我们非常好,时常想去姑母家,吃点好的东西。我还没成年离开家乡,早在他乡安根,近几年来见到姑母甚少,提起笔来有点茫然,不知如何下笔的好。

于是想起做祭父文的事来,那时我在长沙读书,接到父亲去世的电报,想起毛主席语录:“人总是要死的”,自然减少了几分悲哀。尤其在做祭文时,总拂不去父亲的缺点,将祭文做成了三七开的评论文,似乎对父亲有点盖棺论定,竟没有做出祭文来。时隔三十多年,让我惭愧至斯,愧对登仙的父亲。

家父长期有病缠身,况且生活不好营养不良,时常双脚浮肿,总有一天会登仙的。我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没有感到非常悲哀。同学们劝我节哀时,我装作无限伤痛,可实在悲痛不起来。老乡同学还送我到车站,似乎怕我想不开伤了身体。我回到老家时,天下着雪,路面冰冻了,踏着冰冻的石板路,走回了家。

在厅屋里放着棺材,没有设灵堂也没悬挂挽联,非常简单冷清的。我跪在棺材前叩着头。老母亲见我来了,流着泪水。我怕见流泪的,也许是母亲的泪让我泪盈满眶的。母亲呜咽着告诉我,才知老父患病很久了,在床铺上躺了三个月,是在晒谷时摔伤的,没有及时医治,再也没有站起来了。我想父亲病了几个月没有告诉我,怕我没有钱出路费,那时我还写信来问家里要钱,没想到父亲病在床铺上没有钱治病,硬生生地病故了。原来家里不想告诉我父亲去世的,怕我路费开销没有钱,在老娘再三坚持下才给我打了电报。现在想起来,真是穷困的,穷困得父亲去世了也不告诉我。那时我非常感激同学们,他们凑钱给我路费,让我回家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我感到人间充满着爱和世界充满着温暖。

我坐下来不久,娘拿来民办老师记的事,在父重病时请来民办老师记下他的苦难,并嘱托让我做好祭文。我看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我记得父亲出身贫寒,儿童时穿草鞋,天寒地冻时,将脚放在柴灰中取暖,没穿过袜子。我父亲时常给我们讲他没成年时,突遭天灾人祸,在大年三十,他的哥哥死了,接着还没出嫁的妹妹也死了,在过年时他独自料理他哥妹的后事。没有成年便挑脚赚钱,上广东挑盐脚,来回两三个月。我长大时,听到父亲的故事,还蛮有趣的。父亲曾在生产大队当大队长,据说遇见本家地主,亦然按辈分称呼地主为“爷爷”,被人发现以阶级觉悟不高撤了职,父亲却认为百年前同祖同脉,与本家地主、富农打招呼还是按辈分称呼。父亲曾在钢铁厂参加工作,可在括“五风”时期,家里孩子多劳力少便偷跑回家赚工分,钢铁厂领导留也没留住。父亲会烧砖窑,会做软糖,会作豆腐,算是多艺手。就是性情急躁,几乎点得火燃,动不动发气,我们兄弟妹都是打大的。公社干部、大队干部,还有湾场的人,都有点怕他,几乎都与父亲吵架过。父亲与娘更是冤家一对,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平安的生活。

我拿起笔来,真不知如何下笔,在写出父亲的苦难时,也写出了父亲的不好,写来写出似乎成了评论文。我读给母亲听,母亲说不行,人都走了,还写那些做什么,有点不满意,要我重写祭文。也许我没经过艰难生活,也不知道为人的艰难,纵使改来改去,没有半点文采,也没有丝毫感情,干巴巴的,没有血肉,只是骨头。母亲带着悲伤,有点怀疑看着我,似乎有种读几十年书竟写不出一篇祭文的失落。

满舅来了,老娘要他修改我做的祭文,满舅看了我做的文章,说你有点脑壳进水了,书越读越蠢,写出这样的文章。他拿起笔来,重新起炉灶祭文。“呜呼哀哉”,起句渲染气氛,将父亲历经的苦难奋斗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烘托渲染充满着正义可亲的伟大的父亲形象,读来让人感到催人泪下。读满舅做的祭文,让我有点汗颜,有点无地自容,骂自己是铜油罐子半贯钱了。

人到中年,历经人生的艰辛,懂得人生之苦,有点体味到父亲做人的不容易。在人世间,充满着尔虞我诈,布满着陷阱机关,有些人笑里藏奸,有些人偷奸耍滑,有些人害人损人。可现代人似乎失去了血性,眼睛中容得下沙子,实在要批评人时,也是先表扬一通,转个大弯无痛无痒地说几句。路见不平事,即使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也不会吼一句的,更不会站出来斗争。有些人当面不说,背后插你一刀,或以他人名上网损你,或暗地里以匿名信陷害你,绝对不会当面与人斗。有时我扪心自问,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纵然有人陷害也会忍下来的,少了父亲的血性,全无父亲的疾恶如仇。泅游在人间,太多的坎坷磨灭了人的锐气,如滔滔河水将有角有凌的石头磨得圆滑,遇事有点和稀泥,纵使有理也会对半开。有时面壁思过,没有父亲的刚正不阿,不会“路见不平一声吼”,也不敢“该出手时说出手”。在我父亲时代,信奉“父母养成人,自己长成志”,让子女不挨饿算不错了,那里有心情细声细语来开导子女,不如让棍棒教育来得快些。我为人父时,溺爱子女,少了做父亲的威严,有时父子倒置,还听起子女的话来了,看来做父亲也退化了。

父亲仙逝有三十多年来了,给父做祭文的事镌刻在我心,时常感到不安和愧疚。在给姑母做祭文时,回想起过去给父做祭文的事,已经是另一种情感,即使那火爆的性格也感到可贵,我想现在写祭父文肯定能作出篇美文。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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