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劈柴一块一块,靓靓的;那些棉杆、树枝,被折成了一把一把;那些落叶、麦草、油菜玉米秸秆,作为引火柴,拢成了一堆一堆,一律堆放在屋檐下、火笼旁、灶膛边。
待这些柴火一一准备停当,那年三十就到了。这些柴火以意义非凡的喜庆仪式,红红火火地结束生命;又以不同的火候,烹饪出浓浓的年味儿而完成使命;再以浓浓的年味儿氤氲在自家小院的旮旮旯旯里,它们才高高兴兴地、放心地离去,直到化为灰烬。而这些柴火在尽心竭力地烹饪年味儿之前,就像一个个盛满乡愁的老人,始终蹲守在老家宅子里……
每年腊八之后,父母就为过年忙碌着,其中最为首要的就是要备好大摞大摞的劈柴和引火柴。
父亲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在堆放农具的附房里,养精蓄锐一年的斧头和砍刀,表面都有了斑斑点点的锈色,要拿出来与老朋友磨刀石“单刀赴会”,方显英雄本色;那闲置的锯子,跟它涂抹点“润滑油”后,它便锃亮锃亮地迎大年。那铁锤、锄头和铁锨的木柄是否因为“热胀冷缩”而松动了呢?就让它们在堰塘里浸湿“泡发”一下,好大显身手。
台子半坡的一棵老树,满身盔甲变得松垮,只待束手就擒。我看那棵树身披一缕霞光,聆听一曲牧歌,惯看一池湖水,长年累月地与时间赛跑,它累了,要歇歇脚,以自己的灵魂同心仪的年擦出火花,让世人都记住年的烟火味儿啊。
此时,父亲手里的锯子率先伸向老树的根部。粗大的树干底部,抵挡不了锯子的快节奏,直听到一阵阵儿地“嗤嗤”作响,不一会儿,老树干便顺势倒向坡下的空档处,地面上只剩下一个树蔸。
父亲从树蔸外围入手,由远及近,由表及里,时不时地用锄头刨土,用铁锨锄土。渐渐地,老树为紧紧抓住大地,如龙爪似的次根依稀可见。
终于轮到斧头、砍刀、锤子出镜了,这等待了一年才有机会的首秀,立马“咔嚓”“咔嚓”地展开了阵势。父亲快刀斩断了老树的次根。
老树的主根显现,父亲将力道与技巧完美地契合,时而骤如闪电,时而似游龙穿梭……
树干和树蔸被移步门前道场,台子半坡留下了一个大坑。
它们横卧于地,任凭父亲用锯子“嗤嗤”“嗤嗤”地来回拉动,树干被分身为一截截树墩儿,地上出现一堆堆泛黄的碎屑碎渣。父亲用斧头朝着树墩儿猛劈,这树墩儿便成了一块块长盈尺有余,宽七八厘米,厚六七厘米的劈柴。那老树生命的年轮,以及它经历的阳光、风雨之后的坚韧,都暂时定格在那堆码得一摞一摞的劈柴里,藏进了飞落的碎屑碎渣里。
我在一旁观战,看到父亲手上的帆布手套破了几个窟窿。“这斧头怎么劈不动呢?再请锯子帮忙吧。”我诧异地说。
原来是树兜里有扭扭曲曲的硬骨头啊。那原本锋利的斧刃,出现了卷刃,需要再会磨刀石,父亲也正好喘一口气。我连忙把父亲的铜烟锅和叶子烟拿来,让父亲“吧嗒、吧嗒”两口,顺便给父亲的茶杯里续上热水。
岁月的光景,生生不息,孕育了树中奇葩。在老树面前,哪敢轻言沧桑啊。
“嗤——嗤——”的声音持续着。锯子真是一个不可替代的传奇,为打一冬的好柴,也才露这一手绝活儿。
一些老朽树干、房屋顶上被替换下的旧瓦条、旧檩条,都被父亲列入劈柴一类。
有些树不断扩展的枝叶,会影响农作物采光,只有忍痛让它失去羽翼了。被砍下的枝枝叶叶,就缠成盈尺有余的把子柴,方便烹饪团年饭时添加。
房前屋后的树林里,已经积了厚厚的落叶,踏上去软软的,泥土的气息从泡松的落叶中透了出来,我忍不住地深呼吸。
用钉耙刨落叶,一抓一大团,顺势放进箩筐里,不时用脚踩一踩,待箩筐盛满,就抱起满筐的落叶运往厨房里。我喜欢干,轻松、惬意。
母亲说:“火要空心。”
用火钳夹一把落叶,放进掏空的灶膛,火柴一划就着,加上把子柴,上面架上三四块劈柴,呈错开的“十字架”状,并适时添加劈柴。这些柴火相互交换着生存法则和智慧:“这是我们生命的最后一刻,要接受年味儿大阅兵,何不让生命的色彩更灿烂呢?”
大锅、小锅、蒸锅、炖锅、炒锅、煨锅齐上阵,锅里沸腾了。需要大火煮着的、需要中火蒸着的、需要慢火熬着的、需要爆炒文温的、需要煎的炖的、需要加热的……有如“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的超然。
炒爆炸烧,烤焖炖烩,烹煎蒸煮……一道道传统工艺,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中升温、传承;一道道珍馐美食,落玉美馔,入眼胜画,齿颊留香。那劈柴摞、那把子柴摞、那落叶摞,在逐渐瘦身;那绵延的年味儿,则在“懂得”的柴火腾腾冒出的炊烟中生生不息……
时下,市场上年货丰富,应有尽有,无所不有,众人却感叹年味儿淡了。但当我用心学着父母亲细做、精做传统美食,兼顾色香味形,注重品相搭配,品尝那喷着香,透着彩,溢满家乡味儿的佳肴时,父亲挥汗如雨劈柴,母亲匠心做团年饭的情景,就好似一部经典老片,始终在眼前回放着,那也是一幅永远张挂在我心中的民俗画,一幅黑白的、富有量感质感立体感的、朴实无华的、张弛有度的、历久弥新的、蕴含浓浓年味儿的民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