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神性

大约6000年前，在伊甸园偷吃了智慧禁果的亚当和夏娃，在一番狂野奔腾之后，霎时间又变得“心明眼亮”起来，他们惊奇地对视着彼此，情急之下，扯下一片无花果树叶遮住了自己的私处。由此我们知道，和人类智慧一起诞生的，是人类的羞耻感。

从人之初到现代社会，当病人走进医生诊室，对医生敞开自己的身体部位时，他们难道就没有了羞耻感？不，此时的医生，已经成为病人眼里顶着圣洁光环的白衣天使，他们已然是超越凡心、神性附体的救难菩萨了。

呜呼！医生朋友们，可都当得起这样神圣的称谓吗？可都扛得起病人身体与尊严无保留的托付吗？

在我40年的职业生涯中，伤怀于一个不争的事实—医疗事故像幽灵一样始终存在于整个医疗界，哪怕是医学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亲历的一些医疗事故始终让我难以释怀。这里我将讲述两个典型案例，聊以告慰那冤死的、蒙难的灵魂，抑或警示那些将入杏林的来者。

杀人的庸医生

我一九八零年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被一所地区级中医学校录取，经过三年制中专学习，被分配到一所乡卫生院工作。卫生院地处偏远，甚至不通汽车。我的到来，自然给卫生院增添了一丝喜气。医院条件很差，几间房子，全是土墙泥地。一间诊室，一间药房，几张木板床，几乎是医院的全部家当。卫生院原有医生都是按政策接班或直接从农村招聘来的农民，大概接受过层级较低的短期培训，便以医生的身份上岗了。这与当时农村的兽医身份相差无几。挤在诊室里的，有医生，有病人，有闲聊者。特别是赶集交易之日，屋里挤满了各色人等，闹闹嚷嚷，活像赶庙会。

我的从医之路就这样起步了。那天恰逢赶集，诊室里有问诊的，有抽烟侃大山的，有凑热闹的，有走远路歇脚的，有找人的，有搁东西的，我则像一个多余人坐在那里，没人搭理。我独处一隅，摸着桌上的脉枕，目光游移。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将我从神游的思绪中唤醒，转头一看，是庸医生正拿着听诊器在给一个女孩子看病，冰冷的听诊器和庸医生的傻笑刺激了女孩，使她发出了这一串讪笑。那女孩二十岁出头，大概一米六几的身高，胖乎乎的身躯，圆嘟嘟的脸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口便笑。检查一番后，庸医生说：你得了肺炎，等我上午忙完了，下午到家里来给你输液。

第一天我没看一个病人，就这样无所事事的下班了。晚饭后，我怀着无聊失落的心情，拖着慵懒的身躯来到医院的房顶上，放眼望向远方—那是我家的方向。

就在我思绪万千百结愁肠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飞跑着上楼来，他急速而大声地喊道：“张医生，听说你是学校分来的，你赶快去看一下我的女儿吧，她突然病恼火了，庸医生叫我来喊你……”面对突如其来的呼喊，我来不及多想，跟着那男人一路疾跑下楼，沿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他家。

到他家时，已是黄昏，屋里黑漆漆的，我磕磕绊绊穿过堂屋来到病人房间，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着屋子，灯光摇曳，乍一看，依稀有许多人影在屋里晃动。病人双脚吊在床缘，上身仰倒在床上堆叠起来的团花铺盖上，双侧手腕打着输液针，液体快速地往病人身体里流去。只见病人的鼻孔处咕噜咕噜向外冒着粉红色的分泌物，像泡沫一样堆在鼻子下方，遮住了整个鼻唇沟，活像一个粉红色的气球。经过进一步查体我发现，病人深度昏迷，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并已出现潮式呼吸。也就是说，病人已出现了濒死征象。天哪，这不是上午诊病的那个姑娘吗，转眼间怎么变成了这样？我快速地拔掉她的输液管，慌乱地在庸医生的出诊箱里找出止血带捆扎她的四肢来减少回到肺部的血液。此外，病人需要马上使用强利尿剂，我吩咐病人家属立刻跑步到医院去取。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十几分钟后，姑娘停止了呼吸。唯有鼻腔里还在不断噗噗地冒着粉红色泡沫……

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庸医生违反医疗常识，短时间内给病人输入了大量液体，无法完成正常代谢，造成急性肺水肿，最终导致心肺功能衰竭死亡。

她的母亲像是遭遇了晴天霹雳，瘫软在地，恸哭失声：“我的儿啦…再过二十天，将是你婚宴大喜的日子，你原本要做新娘的，我的个天啦…”

四十年后的今天，那悲惨的一幕仍不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每到这时，我只能默默致歉并祝祷：妹子，对不起，张医生我没有学到神仙那样的回天之术，没有救活你。原谅我！安息吧！

走出阴阳界的幸运儿

老朱是七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学的是预防医学。刚退休不久，罹患肺癌，托关系住进XX三甲医院的胸外科，行肺叶切除术切除癌肿。术后进入ICU室，随着麻醉药药效的减退，老朱处于慢慢苏醒中。突然，一口痰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死亡般的窒息让老朱猛醒。由于是重症监护病人，此时，他的面部佩戴有呼吸面罩，四肢也受到控制。情急之下，他本能地在病床上剧烈滚动。此时，护士发现了他，来到病床边询问病情。然而，老朱无法表达，只能拼命滚动身体。没办法，护士准备离开，找医生来处理。此时，老朱的一只手使劲抓住护士的衣服不放，另一只手拼命挥舞，做写字状。护士明白了，老朱要给她表述什么东西。于是便迅速拿来纸笔交给老朱，老朱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凭感觉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痰”子。护士下意识地明白发生了什么，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瞬即给老朱吸了痰。已处于阴阳界的老朱，就这样被捡回来了。

如果老朱因此就窒息死亡了，医生大体会在其病历上写上如下文字：老朱同志因患肺癌，在本院胸外科行肺叶切除术，术后出现XX并发症，经抢救无效死亡。之后的程序就是：推进太平间，送到火葬场。

可能出现的并发症，术前早就告诉病人和家属了，还签了字的。正常得很。医院和医生是没有责任的。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无意得罪任何一位医生朋友。然大医之道，须以仁爱为本；救死扶伤，必怀菩萨心肠。医者神性，护佑生灵，祛病除邪，施爱人间。唐·孙思邈《大医精诚》有曰：“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悲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凡人品卑劣者、缺乏慈悲者、不学无术者，请勿入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