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赭亭山

外面是点点滴滴的雨，大珠小珠，一阵紧似一阵撒在车身上，撒在车窗玻璃上，嘈嘈切切，铿然有声。在天地间如此美妙的旋律之中，在空无一人静谧的群山之中，我闭着眼睛，在车上眯了一会儿。我知道我的左边是赭亭山巨大的一块岩石，丹霞似地浮在葱茏青翠中，而右边有几只青蛙的鸣叫，高低错落，此起彼伏，它们不受人间规则的束缚，茁壮的声音连天空的飞鸟也为之叹服。

我本来是要去石人殿看看石制的佛像木制的佛堂的，但神鬼总有让人惧怕的肃然，而木制的佛堂也几乎千篇一律。然后我在攻略中看到了横峰的赭亭山，看到了东汉车骑将军赭亭侯李恂轻衣简从走进了赭亭山。李恂何许人也？他是东汉时期的一位廉吏，是《后汉书》也为之留传的人物：少习《韩诗》，教授诸生常数百人。持节幽州，慰抚北狄，恩威并行于西域。但让李恂真正留名青史的，是他的廉洁奉公，为官自律。在汉章帝任命李恂为谒者，使持节领西域副校尉时，《后汉书》如此记载：西域殷富，多珍宝，诸国侍子及督使贾胡数遗恂奴婢、宛马、金银、香罽之属，一无所受。珍珠美女，宝马香车，诸国侍子及督使贾胡们谦卑地将它们送到李恂的府上，但赭亭候李恂一无所受！这是距今将近两千年前中国一个普普通通的为官者，我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会记得，但无论时光流逝多么久远，青史中总有他的名字，他的位置。

赭亭山并不高，当然南方也少有高山。所以明朝李奎所作《赭亭堆霞》一诗中说什么赭亭山“势耸层霄表，群山罕与齐。仰观天甚近，俯视地何低”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倘若赭亭山山神有知，必定会喝令这位李公卿不可造次。但赭亭山也有她独特的美，“路拥槎牙石，岩飞瀑布泉”，恰逢此刻大雨倾盆，站在离赭亭山一箭之遥的水库堤坝，银练似的瀑布飞泻而下，石壁上溅起的水花晶莹而多芒，像一朵朵盛开的小小白梅，空气中也氤氲着她的万千柔情。

沿着赭亭山南麓一条蜿蜒小径，拾级而上，当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部修建的营寨遗址依然在苔藓野草残沙乱石之下旌旗猎猎鼓角争鸣。大雨中的三道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何其雄尔！太平天国前后封王者多达两千七百余人，我独独推崇翼王，即便是他的敌人，也称赞其“枭桀坚强之气溢于颜面”，“方其就死，纳履从容”。可惜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留得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江西是革命老区，横峰更是当年闽浙赣苏维埃政府所在地，这里几乎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烈士的鲜血，每一座山都有英雄的故事，赭亭山概莫能外。

1934年4月，在蒋介石发动第五次反革命“围剿”期间，国民党军第二十一师调集两个团的兵力围攻赭亭山。赣东北红军两个排的战士及赤卫队队员100余人在赭亭山上用土枪土炮、滚木檑石，阻敌半月有余，打死打伤敌军八百余人，最后弹尽援绝，红军战士视死如归，高喊着“共产党万岁！”抱着最后一捆炸药包同敌军同归于尽。这就是赣鄱大地上有名的赭亭山保卫战，在闽浙赣革命斗争史上谱写了辉煌而不朽的篇章。

一湾碧水流淌，几许清波荡漾。一条小船横在岸边，一堤柳树守着故乡。大雨此时仍在淋漓，战争的硝烟却在穿越古今的雨声中消散殆尽，有几个垂钓者开着车过来了，他们撑起硕大的遮阳伞，神情悠然地坐在岸边钓鱼。路边一丛野蔷薇开满了白色的花，大雨濯洗了它们身上的尘埃，只留下一片清香与圣洁停留在这浩浩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