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家乡的透骨草

小的时候，我右脚经常爱受伤，跳呀蹦呀一不小心不是肌肉拉伤就是骨头错位。好在，我村有四位捏骨匠，他们个个手艺不错，且热心帮助人。

头一次骨伤，是我在小河挑菜时不慎跳河摔倒的。父亲将我扶到二队的满满叔家。满满叔一看伤情，说可能骨头错位。他马上放下手中活，让我坐在他家院子里春树边的石头上，双手抱紧住春树，他两手将我右腿慢慢扶直，猛地一拉右脚，只听一声“咔嚓”剧痛后，他又连拉两下，又用手摸摸右脚，笑着对我说，好了，好了。然后洗手去了。临走前嘱咐我要静养，少走路。父亲后来仅送给满满叔一份点心，就这，人家还不要呢。

第二次骨伤，是夏忙拾麦时在我村水磨渠喝水摔伤的，是四队的贾富齐叔看的，富齐叔老家在山里，经常出山外，后搬家落户到我村。他是个剃头匠，在山里顺便跟师傅学会捏骨手艺，人说剃头和捏骨不分家。治疗过程我已忘了。

随着满满叔富齐叔的过世，骨伤的治疗就靠五队的忠敏叔了。

那年，我随父亲进山摘乳粒，在山路上下坡将右脚拐了。回家后拖着腿在小河桥上溜达，被忠敏叔看见了，他割草回来，放下草笼，要给我捏一下。我才知道他是捏骨匠。他摸着我鼓胀红肿的脚说，筋出槽了。随后他把我的脚面放平压了一会儿，又拔几下我的脚趾头。后扶我坐好说，过两天，让我再看看。就忙着回家了。过了十来天，慢慢就好了。

后来的骨伤，我都是在二队的云章叔老电工家里看的，云章叔是村上的电工，人称老电工。不过老电工看病是收钱的，他给人捏后总再给些黄面面药，外敷包裹。云章叔看病过程中总给人讲些故事，如他的师傅会捏鼻骨，也会捏下巴骨，说下巴骨勾在耳骨上等等。据说老电工学捏骨时，师傅给他传授了秘方。他置有药箱，经常外出行医。

我们村北原楞上有个堡子，是清朝同治年间建的。据说百十年前，回民叛乱，白彦虎带兵狂杀汉人。建堡子是为防御回民，作为瞭望所。堡子南边有两个瞭望洞，这两个洞互通，且通下坡到村子里。战乱期间，堡子上经常有哨兵把守。

百十年后，堡子还在，留下沧桑的记忆。我小时候，堡子壕里有狼洞、猯洞、兔洞，有土色蛇、有蝎子。历史的纠结和现实的惊险吸引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来玩耍。六七十年代的学生，那时没有作业，甚至连课本也没有。周日及放假不是挑菜就是割草，不是上原钻堡子，就是下河打江水（游泳）。幸福吗？幸福、快乐。起码小时候没戴眼镜。

记得那一次，我和北头的一群伙伴在钻堡子洞时，将脚歪了。被伙伴们抬回家。那次特别严重，看了好几次都没见效。村上的捏骨匠都过世，只得出村花钱看病。伙伴中有个假娃子的女孩叫秀姑，她见我的脚老是不好。于是，从她父亲口中得一个偏方：透骨草、料浆石、蒜瓣子、油头发。为了给我治脚，她逼着一家人给我配药。透骨草，我村北硷好找，料浆石北坡到处都有，蒜瓣子也有，难就难在油头发，必须是女人的。于是她让母亲剪发配好?(好在她母亲有病在炕上躺一月有余未洗头).经过一月多的治疗慢慢地好了。

由于她叫秀姑，和透骨草的透骨有偏旁形似音同，伙伴知道她给我找透骨草费了心，从此叫她“透骨”（头牯言意忠诚）。她长得确实像男孩，个子高高的，留着短发，穿着男孩的衣服，说话声也似男声。黑黑的圆脸蛋，只有笑时才露出一对酒窝，呈现出女孩黑俊的美。

她家由于成分大，独门独户，倍受邻家欺负。几年以后，就搬迁外地。从此，我们再未见面。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家搬进新屋。闲来也想装个文人君子，就给院子载几株毛竹。不是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竹自我感觉有苏轼一样君子的风度，飘飘然然了。

但不曾想，几年工夫，竹子就疯长满院。院子的蔬菜被挤得无处可长。于是，我下决心除掉这些多余的竹子。有句俗话说得好，请客容易，送客难。在除竹根过程中，我深深体会到，竹子这东西栽下容易活，除掉却十分难。它根扎不到二三十公分，但盘根错节，横七附八。除它挖也不是，轧也不是，最后动起了洋镐。但每次都将脚弄伤了，而且每次都是右脚，因为我是左撇子，改过了，只能用右脚。用劲猛了，脚踝内侧受伤，脚面鼓筋，筋出槽了。用红花油搽，有效果，但时间长，效果也不佳。去过长安北里王骨科医院，好了，又犯了。去过省中医医院，诊断是脚后跟筋断裂，看了，效果不错，但……

竹子根那家伙在土里长，你看不见，过一段时间就冒了出来。于是我和它成了长期斗争。一见那家伙，我就和它斗气来，非除了它不可。除了它，脚又受伤。这样脚受伤，走起路来就病态样子。时间长也就不看了，麻痹了。一次，到文野爷家拜访，谈起脚伤，文野爷笑着说，人常说，竹子根惹不起呀。你跟它较劲！文野爷给我讲起这句话的引申意思，一些人像竹子根一样然、犟。惹不起，不要惹。于是，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一晃十多年，由于脚受过伤，就很少锻炼，身体慢慢发福来，体重迅速增加，啤酒肚也挺了起来。

下决心治疗脚伤。不是害怕花钱，而是由于七事八事的，总是断断续续治疗，效果就差了。有一次，我专门拜访我村中医大夫杨知章先生，他说，筋出槽，成了熟辙，很难好。建议用透骨草熬水洗，外敷，每天早上晚上坚持。透骨草北硷到处都有，何必舍近求远，去西安花大钱?咱村上辈多少人都用它治好了病。于是我想起北硷的透骨草，想起了假娃子秀姑给我治病的一幕幕。秀姑曾说过，透骨草是个宝，是药方四样中个关键药。但是，我认不得。当年用它治脚，是假娃子秀姑一家人炮制的。自己只管治，也忘了感谢人家，更甭说要药方计量。想到北硷采药，不认得，更害怕北硷的狼、蛇、人头蜂。不过有经验的乡党，后来也多次劝我用透骨草洗脚，说长期坚持就会好的。祖传的经验不会有错的。

因为脚不便，去坡硷的事，我总推托。一次，村上在北硷埋人，顺便让人领我寻找透骨草，到处都有，带回家很多，大部分熬后洗泡脚后，把有根留下载在后院。自己闲了折些用来泡脚，村民有需要给拔一两根作样品，让人上北硷挖透骨草。

要的人多了，脚伤严重了，这时候，我才重视它来。查找《中国药典》，我才知道家乡的透骨草属珍珠透骨草，全草药。味辛、苦，性温，有小毒。生于山坡草地及地沟多年生草本植物，高15~50公分，叶互生，绿叶绿颈，颈有结，叶有齿，根横生。药用可煎汤内服，可煎水熏洗，或捣敷。功效作用：祛风除湿，舒筋活血，止痛，散瘀消肿，筋骨挛缩，腰部扭伤、瘫痪。当然，药典的介绍是要和其他药配合的而且是有计量的。

轻的骨伤，如鼓筋出槽，肌肉拉伤，单方透骨草还很有疗效的，不用到西安大医院花大把钱。

多年以来，为了生活，我一直拖着一条病态的腿工作着。儿子懂经络学，每次回家给我治疗。女儿学中药学，建议我用中草药洗敷。好了，拐了，歪了，好了，反反复复病了十几年。终于熬到快退休了，我却把繁植的心思仍放在后院的几株透骨草上。有经验了，但毕竟繁植不到十株，村北的北硷才是透骨草的原生地呀！

想起透骨草，不免想起假娃子秀姑，也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如果她知道我至今仍拖着病腿，不知有多着急。我心有愧，没照顾好自己，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家乡的透骨草，我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