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频新作《地下的森林》带着浓郁的象征主义色彩,裹挟着煤城矿工的故事呼啸而来。密不透风的黑、热烈燃烧的红、孤独到极点的白以及萦绕于心头的希望的绿皆入骨刻心,作家用极其鲜明的色彩描述矿工的生存环境和内心秩序,表达个人的时空审美和文学使命。
《地下的森林》既是对形成煤炭的亿万年时空的凭吊,也是对人类能在最艰难环境中顽强生存下去的伟力的讴歌。矿井下是一个无比孤独的世界:黑暗、肮脏、缺氧、阴冷潮湿……作家用第一人称视角,以一个失败的电影导演的身份讲述故事。因为拍电影导致哥哥的200万矿难赔偿血本无归后,“我”回到煤城,下井谋生,之后发现了千米之下刻在矿井巨煤上的诗歌,又因为觉察有人以梁帅之名发表哥哥去世前寄给“我”的诗作,所以寻访梁帅查找真相成为故事的高潮。最后,故事反转,梁帅殒命。张云飞因为换班躲过劫难,后因为高额赔偿金假死……情节的跌宕起伏,人物命运的起起落落,皆是生之悲凉的注解。“我”在地上地下游走,在现实和理想间逡巡,目睹和思考。那些黑色带着隐喻色彩,呈现着矿区坚硬原始的荒凉与死寂。
尼采说:“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哥哥张云飞无疑是最令人心疼的一个角色,“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张云飞一样嗜字如命的人,他试图把世上的每一个字都解救出来,擦亮它们,收养它们,让它们住在神龛里,住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一个那么热爱文字热衷写诗的人,一个身处最深的黑暗却向往最明亮的世界的人,最后因为冒领了梁帅的赔偿金,因为杀死了勒索他的矿工,尽管他同时也做了很多善良的事,可他终究因为生活将自己献祭给了深渊。
来自地心的诗歌,是全文最明亮的色彩。地下的森林,既指由古代植物遗体转变而来的煤炭,也指黑暗世界诞生的那些诗歌。哥哥张云飞曾对“我”说过,地底下是一个诛人心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过滤掉哪怕芝麻大的想法,只光秃秃地留下吃、睡、生、死,只留下植物与动物的本能。可是,人终究是有思想的,矿工下班时愉悦的歌声、“我”无法割舍的电影情结、读过《战争与和平》的梁帅、会写诗的张云飞……他们如同树木,携着自己蓊郁的生命绿光,独自穿过凛凛寒冬。
明亮与黑暗,温暖和残酷,绝望和重生,作家善用对比建构起她的文学世界。那些地底的文字,那些废墟上红色的诗行,那些黑暗地带汩汩而出的生命原浆喷薄而出。作家借助人物撕开浓重窒息的黑暗,种下一片蓊郁的森林,让每个人做自己“焦枯荒野上的雨”,既有悲怆,也有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