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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新春特刊|中国作家 饶建 作品展】

2024-01-16 10:5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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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

——  饶建 作品展  —— 

作家简历

      饶建   曾有士兵、工人、学生、教师四个阶段。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学习写作,断续发表散文近四十篇。




扣子

——一个发生在身边的故事


  一朵黄色的雏菊,开放在黄昏的宝泽楼街角。一个女孩,静静坐在马扎上,脚下铺一块桌面大的蓝塑料布,上面摆放着鞋垫、袜子、手机套、指甲钳……橘黄的街灯吐出茶汤般的光雾,将一个故事镀染得斑斓迷离。幢幢人影从她面前蹚过去,偶然有人驻足,换一个手机套或买一件小物品。

  她扎一束马尾发,脸上带一缕浅笑。仔细看去,她乌黑的眼珠如墨玉,嘴唇揩了些口红,微翘,有点糖醋萝卜的酸甜。

  “这刀架多少钱?”

  她瞟我一眼,眼神如羽毛轻抚。

  “另带一块刀片,十块。”

  我的大胡子没来由地浓密得很有个性,用一般的剃须刀就如缺齿镰砍芭茅林,不得劲。电动的当然好,但电不足时也恼人。实际上,我已有好几种剃须刀,但看到这种老式刀架,我不由想起了以前,禁不住还是想买一把。不用玩玩也好。拿出手机正要付款,扭头又问一句:

  “刀片还是配飞鹰的吗?”

  她咯咯笑起来,“那是老牌子。现在时兴的吉利,也是名牌呀!”

  一会儿,她妹妹来了,眉眼是姐姐的缩小版,似还没全长开,略有点婴儿肥。

  妹妹性格沉闷些,坐在另一张马扎上,不言不语,玩着手机。

  妹妹是吃过晚饭后来换班的。这里的夜市比较早,姐姐已来了一阵子,妹妹手上拎了一个饭盒给姐姐。

  看我付过款要走,妹妹抬眼轻言轻语道,“我见过你,在21路车上。”

  我愣了一下。每周下班我都换下制服,乘21路公交车回家,在车上经常见到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有点像她,于是试探着问:

  “你是师院的学生呀!”

  妹妹脸红了红,低下头。

  “我是隔壁医专的学生。”

  这时姐姐捧着饭盒走过来,听到我们谈话,好奇地问妹妹:

  “你认识他?”

  妹妹看着姐姐,犹豫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

  “他是隔壁师院的……”像回答了又像没回答。

  我赶紧站起身:“我是师院校卫队的——师院所有的保安大家都喊作扣子,我姓张,所以叫张扣子。”

  我怕她俩误认为我是师院的讲师教授什么的。

  姐妹俩交换一下眼神,一歪嘴,同时笑起来。

  “怎么叫扣子?”姐姐带点调皮的口吻问。

  “扣上了就安全呗,就像衣服。”妹妹的推测有点望文生义,倒也可能接近事实。

  “那叫拉链不好?”

  我抓抓头皮胡乱地摇头又点头。“我也不知道,人家喜欢这样喊,大概是习惯吧!“想想又补充道“反正我每周上四天白班、三天晚班,缺觉缺得一塌糊涂,回家光见胡子唰唰地长成韭菜。”

  她们又叽叽咕咕地笑起来。

  离开了这地摊,我走出去十来步,觉得还有人盯视,湿湿的视线如蛛丝缠绕一只小土蜂。我心里说,缠绕啥呢,我们都是同类人——城市蜜蜂人。  



黄金埠,我老家的几位长辈


  黄金埠,赣东北余干县一方水陆码头。乾隆下江南路过此地,见人烟密集,乡风淳厚,欣然为之赐名。每每想起黄金埠,我就会想起老家的几位长辈,眼前不由浮现他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


一  撞担的细外公

  细外公是二妗的父亲。二舅二妗的孩子喊外公,我们跟着表姐表弟也喊外公,但自己的外公年纪更大,故称他为细外公(小意)。

  细外公六十多岁了,头发灰白,短硬如刺,一袭黑色粗布衣裤,敦实如老树蔸。细外婆蓝衫大襟,身子高细外公一头,夏天常戴一顶白细布绷的笠状遮阳帽,花白头发编成“独一根”辫子垂在肩后;摘下帽子,神情酷肖电视片中某个印第安女酋长。

  那天,细外公挑一担空皮箩,前箩罩着谷筛,从五里路外的珠桥蹚着露水来到镇上。黄金埠周五当集,他要到镇上抓一头苗猪。

  二妗知道父亲今天上街,赶紧割了肉,叫大儿爱伏上学时通知外公回家吃中饭。

  日上树梢,细外公挑着箩筐来到女儿家。皮箩一头传来猪崽哼叫声。这时,当搬运工的二舅从外面回来,笑着与细外公打个招呼,掀开谷筛看看小猪,又从屋后拔下几棵白菜丢进去,回身对细外公说,你不喝酒,我送你两筒烟丝吧!

  细外公默默接过包着烟丝的纸包,与这穿帆布工装的女婿却无多话。原因是二舅背后嚼舌根,讲过细外婆装神弄鬼的坏话,传到细外公耳朵里,不讨喜。据说,细外婆某日后山砍竹,撵狐狸时摔了一跤,回来大病一场,发烧讲胡话。病好后就不能下田割禾插秧,只能看一头牛,领六个工分。村人讲她撞了狐仙。她有时能给村人瞧个小病。这给村邻带来某些方便,却为镇上亲戚们所不齿。二舅背后讲她搞封建迷信,连带着孩子们也偷偷对她翻白眼。二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细外婆不明白自己一个农村婆子,得了怪病,为啥还得罪了镇上亲戚?

  二舅又出门上趸船卸货了。

  吃饭时,二妗端上豆豉蒸肉、辣椒炒香干等几个菜。坐下来,二妗细心地询问母亲还会不会头晕,每顿能吃多少饭食之类。细外公淡淡回答,头晕好些了,没啥事,只是看一头牛,这次她想再唆一头猪。

  院子里,孩子们大的上学未下课,小的出去玩了。

  细外公端起碗,二妗不断给他搛肉,殷勤劝道,“爹,多吃点!”细外公摇摇头,叹口气,“老了,嚼不动了!”

  “那就滗点肉汤”。二妗抬头笑着。

  细外公一动筷子,见碗底卧着两个荷包蛋。

  这时二妗的小儿子爱乐回来了,跟二妗说饿。

  细外公扒了一口饭,从碗底捞出一个鸡蛋搁在空心菜上,满脸皱纹笑成上褶的蒸馍,招手说,

  “乐乐崽崽,你吃!“

  他看着五岁的外孙吃下鸡蛋,满脸绽成一朵风中菊。

  细外公吃过饭,二妗塞给他十块钱,让她给细外婆买些点心。细外公坚辞不收。他挑着一担皮箩踢踢拖拖走了。与来时不同,前头谷筛下罩着活蹦乱跳的猪崽,后头箩筐故意码着路上捡的四块碎砖,以便匀重。黄金埠一带称这做法为“撞担“。


二  蜜蜂寻春

  表舅是我外公弟弟的儿子,母亲的堂弟。他乳名叫“红毛“,据说,他从小头发就是红的。直到六十多岁他与表妗离婚,头发还是浅红色。

  在表舅姐弟们中,数表舅脑子好使:小学没毕业就学会了养蜂,在县上某蜂场工作。为了追蜜,养蜂人全国各地跑——都在荒村野岭间。按表舅讲的,花朵是蜜蜂的情人,蜜蜂却是养蜂人的花朵。春日载阳,他打开蜂箱取出一扇蜂脾,对着阳光轻轻一抖,无数细小的花朵漫天飞舞,嗡嗡营营,有色有声,春天一下生动起来。

  开初,表舅与表妗恋爱时,表妗嫌表舅年长十一岁,不太乐意。可是,表妗的母亲相中这个活络能干的女婿,无论如何要女儿答应,甚至连聘礼都免了。婚后,表舅领着表妗跑山里山外,大江南北,伴着他们的是一顶帐篷、一副铺板、一盏马灯和蒙着帆布的一个个蜂箱。表妗也慢慢学会养蜂,给蜜蜂诊病喂药。以后,他们的孩子陆续出生,表妗就只好在家,让表舅一人在外扑腾。

  再后来,蜂场垮了,表舅也因年纪大,身体不好,回了家。

  回家后的表舅有点不适应,性情大变,常和表妗吵架。孩子们都暗暗偏袒表妗,却又不敢当面顶撞表舅。亲戚们常来劝劝。我有一次不解地问母亲原因,母亲摇摇头,欲言又止道,“还不是鸡不啄食的事!”鸡不吃食,这种事也叫事?真是闲的生蛆!我当时不知这是一句很隐晦的话。以后才知是一方有外遇,出轨了的意思。如鸡不吃食,拣野食。但谁也没见过表舅的第三者,仅听说表舅年轻时有个相好的,好了多年,早无联系了。这次是因她重病住院,表舅偷偷寄了钱。表妗察觉,因钱不多,心里窜火,却佯作不知。可是第二天见表舅坐在墙角垂泪,就再也憋不住,跳起脚来……

  当他们的大女儿风灵出嫁,表妗提出与表舅离婚,跟随女儿去广东。我父母和二舅劝她,说分居就可以了,不要办法律手续,讲出去不光彩,小孩抬不起头。可是表妗说,反正孩子们大了,做人就得清清白白,不荤不素忍了这多年,不想再忍了。表舅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却煮熟的鸭子嘴硬,说蜂箱里有两只蜂王就要分箱,让她娘俩去寻春吧!

  很遗憾,果真,表妗与风灵就如一对小蜜蜂,去更远的南方寻觅另一片春天了……


三  羊咩声中的二妗

  中午,赦赦赶着六、七只羊去了枫树滩。他背靠一棵乌桕树坐下来,偶尔瞟一眼跟着母羊的两只小羊。小羊咩咩叫,母羊就停下来,用湿漉漉的眼神舔着小羊。

  今天是星期六。昨日下学前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假日的一天》。写什么呢?赦赦皱着眉毛发愁。二妗看他模样好笑,逗他道,“赦赦,你枣核大的人儿就想媳妇了?”赦赦红了脸,“婆婆,读书要写作文哩,真难!”二妗笑起来,“你让叔叔教你呀!“

  于是,赦赦缠到爱乐不放。爱乐拇指一点他额头,“学雷锋都写滥了,就写明天的放羊呗!“

  十一年前的初冬早上,二妗去豆腐店,路过弹棉花铺,见几个人围在门口,瞅着地上的竹篮子,里面传出小孩嘶哑的哭声,猫叫似的。有人从包裹小孩的旧棉袄中搜出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串数字:1994、11、20。

  这大概是这个被遗弃小孩的生日。

  ——可怜见的,谁积德做件善事呀!

  ——不会是个病孩吧?

  风大起来。小孩皱眉皱眼,小老头似的。啼声更加暗哑无力了。

  二妗从人堆里挤过去,抱起小孩,将拇指放他嘴边,小家伙嘴巴立刻吧嗒起来。二妗的心一下猫爪抓似的疼起来。

  二妗最小的外孙女都上大学了。到家后,她冲了一碗奶粉喂他。几天后,又抱他去医院,让有副主任医师职称的外甥女婿做个体检。外甥女婿检查一番后告诉二妗:孩子基本健康,只是左手有点不灵便,要到十八、九岁成人时动个小手术就好。

  二妗又添了个孙子,起名叫“天赦“。意思是上天赦下的赎罪人,以后一定会干好事有好报。没什么文化的二妗起这么有深意的名字,倒使我有些意外。

  日头偏西了。不经意间,几只羊啃吃着半枯的秋草上了岸坡,岸坡丈余高,乍看不太陡,下边是奔腾的信江。

  天赦抓起赶羊的竹竿,正想过去拦住它们,忽听得岸坡下传来小羊的叫声。他才发现一只小羊卡在岸脚的石缝里。他未及多想,一头冲向坡顶,扭身过来试着探向坡下的岸脚;不小心足下一滑,掉进汹涌的江水中……

  人们小心地瞒着二妗。一周后,二舅才告诉她实情。二妗伤心得躺了两天两夜,流着眼泪说,怪不得,这些天我耳朵里灌满了小羊的叫声。可怜赦赦还没活到给他动手术的年纪哩!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八十多岁的二妗患老年性心血管病过世。弥留之际,她嘴里念念叨叨:天赦哟,你又去哪里放羊了?爱伏爱乐几兄妹守在床前,认为二妗病糊涂了:赦赦死后家里早不放羊了,她还把赦赦挂在嘴上,觉得她对天赦比对亲孙子还亲。 



清凉山的月亮


  往事云走马,思绪风逐浪。记忆不断闪回拼接:清凉山,天上一轮月亮,山涧一轮月亮,心头一轮月亮;中秋团圞夜,三处皆澄澈。月辉似雪,背起枪上阵地,刺刀映出一抹月影,风清月近,如踏雁羽,若步蟾宫……

  那一年,我和东生、新生、钟瑞、传平等战友随连队执行实弹打靶任务。东海之滨,炮管如林:37毫米、57毫米、85毫米、100毫米等多种管径高炮,密密匝匝,阵势严整,斜指苍穹。入夜,营帐外探照灯不时划破夜幕,油机嘶哑,数十台雷达上的天线呼呼转动,海涛沉重地喘息……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

  第二天下午,连长张金发头戴钢盔,挎着短枪,巡视一遍本连阵地,用手指指我们七、八个新兵,故意绷着脸发声道:“三排长,带他们去听听炮响!”虎背熊腰的三排长轻捋下巴,会心一笑。我们那时才下连三个来月,来前操练用的都是教练弹。刚好连队有一门检修出厂的火炮归队,经上级批准,同意打靶前先行试炮。三排长让我们围坐在那门火炮后一丈开外,操着河南口音的普通话唖着嗓子喊:“张开罪(咀)——六班注意,听口令!”他举起红绿两面小旗晃晃,豹眼环视一圈各炮位,少顷,举旗的手向下一劈,“放!”立刻,山崩地裂一声,炮身一抖喷出怒火。一团红光嗖地笼罩整个阵地。雷霆电闪中,几个战士的身影钢打铁铸般映在光焰中,如一组炮神的雕塑。大地随之颤抖,围坐的新兵屁股弹起数寸,有人啊地叫一声,炮声震破鼓膜,渗出一丝血痕……

  足足二十天,我们参加了几次实弹射击,战术动作已渐熟练规范,取得较好的成绩。同时,我们也见识了以连队为单位各种高炮齐射集火的场面,仔细观摩了友邻部队高、中、低空打靶的实况与战绩。指导员王先红笑着拍拍我们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三天就是一个老兵,你们现在可有个老兵样子了!”我们自己也感到,经过这次打靶实训,真的不再是“新兵蛋子”了。

  完成打靶任务拉回驻地。某个星期天,全班去菜地劳动,拿起铁锹,竟有从战争年代穿越回来的感觉。钟瑞和莫寿现指着才拔掉的南瓜藤说,这些藤尖丢了怪可惜,是很好的食材哩!

  自幼在乡镇长大,自以为对江南菜蔬比较了解的我,从不知道南瓜藤能吃,暗想他两个莫不是故意逛我;不由心念一动,蓦地睁大眼睛:“怎么吃,生吃?”

  莫寿现狡黠地瞟我一眼,“当然不是。烧肉味道可好了!“

  我嗤嗤笑起来,又是一则斧头汤的故事——

  《俄罗斯民间故事集》上有一则小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一位俄罗斯老兵回乡,情知路边小店的老板娘吝啬,就说借用她的锅灶烧一锅斧头汤。老板娘从不知世界上竟有这种汤!只见老兵从行囊里取出一把斧头,洗干净后放入锅里添上水;放了点油盐尝尝,说还得借一把米面。老板娘虽不情愿,却又为好奇心所惑。最后,老兵终于吃到了米面糊——斧头汤。

  听完我的故事,小莫翘起嘴角对中瑞嘻嘻笑起来,说等下就可以吃到这“斧头汤”。

  于是,我们抓起南瓜藤,掐尖、抽丝,忙活起来。

  第二天,全连真的吃到了南瓜藤尖炒肉片。那带着浓郁山野青草味、嫩爽鲜香又有点麻舌的口感,当真比“斧头汤”还令人难忘。

  部队是瓜藤,我们是藤上的花,带露的芽,是一颗颗瓜纽儿。

  第二年,恰逢中秋节,轮到我与传平、京元上阵地指挥所值班。他俩是话务员和报务员。晚上,我们站在山顶眺望南京城的灯火:耸立的楼群,窗口流泻出柔和的灯光,犹如一个个璀璨的千眼灯笼,点亮在山下山外。又如夏去秋至,风中翩跹着一群美丽的蝴蝶。再远些,巍巍的长江大桥华灯灿放,晶莹剔透,光晕中依稀晃动着人影车流,有如天界上演一帧帧彩色斑斓的故事……

  我年轻时有扛枪操炮的经历,返乡后却不愿与人摆说,恰像那把老锄撂在西房。某天,女儿从城里回来,嘻嘻哈哈要握着锄头照张相,把玩一番这老物件,“钢火不错,可惜不好用了!“

  老祖母瞥了孙女一眼,笑得脸上皱纹开花:“不好用?不比你爸当兵时差!“大家哄地笑起来。

  我默默听罢,眼角瞬间潮湿。想起清凉山中秋夜的月亮,从阵地上斜竖的炮管边滚过,一寸寸攀上中天,那是一轮多么饱满、浑圆的风景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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