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余既别钞震川之文而序之。后三年甲辰,携之京师。同年友武陵杨彝珍性农从余借去。阅数日,瑞安项孝廉傅霖来访余。盖从性农所见此书,袖以来。而乞钞其序目云。因为余言京师名能古文者,有江南梅郎中曾亮其人也。又数日,余往答项君,而梅先生适来。因相见于其座。余自是始识梅先生。梅先生既见余此书,因以语朱御史琦,邵舍人懿辰,王户部拯,皆京师治古文学者。诸君皆来识余,皆以此书故。
盖观古人之文章,而录出其尤可喜者,时手而读之,此学者恒事也。余之别钞归氏之文者亦犹是。而京师之人,争相传语以为奇异,何哉?岂不以举子在京者,皆相高以场屋之文,而言古文者,固宜性情嗜好特殊,不肯以俗学自敝者与?而今世言古文,又皆相尚以归氏。余特未之知也。梅先生为余言归氏之学自桐城方灵皋氏后,姚姬传氏得之。梅先生盖亲受学于姚氏,而其为文之道亦各异。又言王户部自广西来京师,过洞庭,坐船头,哦所钞归氏书,失手落水中。尝记忆其处而惜之。岂知夫洞庭之旁,固亦有私喜归氏之文,别钞为书,如吾子其人者耶?
嗟乎!归氏之在当时,其轻重于世人何如也?而至为今,其名既盛以尊,学者既皆知师仰其文矣。虽心非诚好者,犹阳事之。而有私喜其文别钞为书如余者,诸君子视之,若林鸟之鸣而呼其类也。盖世常习于已成,风趋于众慕。而当其人之时,未有不忽且笑者也。余是以尤叹之。道光乙巳正月二日,吴敏树记。
译文
我之前已经抄录了归有光(震川)的文章并写了一篇序言。三年后的甲辰年(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我带着这本抄录的文集来到京城。同年考中进士的朋友,武陵人杨彝珍(字性农)从我这里借去了这本书。过了几天,瑞安举人项傅霖(字孝霖)来拜访我。原来他在杨性农那里看到了这本书,就把它藏在袖子里带来了。他请求我允许他抄写书中的序言和目录。交谈中,他告诉我京城里以擅长古文著称的人中,有一位江南的梅曾亮郎中(字伯言)。
又过了几天,我去回访项傅霖君,恰好梅先生(梅曾亮)也来了。于是我们就在项君那里见面相识了。从此我才认识了梅先生。梅先生看了我这本抄录的文集后,就把它告诉了朱琦御史、邵懿辰舍人、王拯户部(王锡振,后改名拯),这些人都是京城里钻研古文学的。这几位先生都来认识我,都是因为这本抄录的文集的缘故。
说起来,阅读古人的文章,摘抄出其中特别喜爱的篇章,时常拿在手里诵读,这是读书人常有的事。我抄录归有光(归氏)的文章,也不过就是这样。但京城里的人却争相传告,把这当作一件稀奇事,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来京应考的举子们,都争相推崇科举应试的文章,而讲求古文的人,本来就应该性情爱好与众不同,不肯被世俗的学问所蒙蔽吗?况且当今文坛谈论古文,又都推崇归有光。这一点我倒是之前不知道。梅先生告诉我,归有光的学问,在桐城方苞(字灵皋)之后,姚鼐(字姬传)得其真传。梅先生本人曾亲自受教于姚鼐先生门下,但他写文章的路数也各不相同。梅先生还提到,王拯户部从广西来京城,经过洞庭湖时,坐在船头吟诵他抄录的归有光文章,不小心失手掉进了湖水里。他常常想起那个地方,为那本丢失的书感到惋惜。他哪里知道,在洞庭湖的旁边,原来也有像我这样私下喜爱归有光的文章,特意抄录成书的人呢?
唉!归有光在他那个时代,在世人心中分量如何呢?到了今天,他的名声已经非常显赫和尊崇,读书人都知道要学习、仰慕他的文章了。即使是内心并非真正喜好的人,也表面上推崇他。而像我这样私下喜爱他的文章、特意抄录成书的人,诸位君子看待我,就如同林中鸟儿的鸣叫引来同类一样(表示认同和共鸣)。大概世人常常习惯于既成的事实,风气总是趋向于众人仰慕的对象。然而当那个人(归有光)还活着、处于他的时代时,没有不轻视和嘲笑他的人(指归有光生前并未被时人普遍理解和推崇)。我因此尤其感慨叹息。
道光乙巳年(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正月初二日,吴敏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