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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仓:作品是活出来的,是用皮肉熬出来的

2022-09-15 15:0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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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陈仓老师您好,感谢您接受省作协“文學陝軍”融媒体中心采访。首先祝贺您获得了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这是您个人的荣誉,更是陕西文学的骄傲。这部以故乡塔尔坪为背景、以山河故人为主角的散文集,问鼎中国具有最高荣誉的国家级文学奖之一——鲁迅文学奖,请您谈谈感想。

陈仓: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在身边,等我拿到手机,看到数百条消息,我一下子有点懵,再一看公告,知道自己获奖了,我特别特别激动。我曾经说过,文字是我的另一条命,而且我把这条命看得比我的肉体还重要,因为我的肉体最多存活不过百年,但如果我写出好的文字,它们一定会活得比我长。我把我的灵魂附在自己的文字上。等稍微冷静下来,我便觉得,我能获奖并不代表我就写得比别人好,我就写到了人生的顶点,可能是我写的东西比较贴近生活,也可能是我的运气好。这次获奖对我而言,除了是一种鼓励和认可以外,其实没有太多的改变,因为我对写作上了瘾,一天不写心里就不舒服,就像吃饭一样,不写就会饥饿,不写就会空虚,不写就会失眠。

获奖以后,如果说有什么改变,那就是更有信心一些,更自由自在一些,更有尊严一些。所以,这只是我的一个新起点,我还会和过去一样,天亮后起床上班,天黑后回家伏案疾书。有朋友提醒我,简历可以换新了,我明白意思是应该加上“鲁迅文学奖”,我就顺手多加了几句:“种过地,放过牛,烧过炭,淘过金,吃过树皮草根,学过四年畜牧兽医,身怀劁猪骟牛之技,管过六十余位无冕之王……剃着光头,却无戒疤,未入佛门,却一心从善。最大的生存哲学是:自己受再大委屈,也要让别人舒服。”

我会继续保持一个农民的本色,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写作,像学生一样搬个小板凳坐下来,或者是像农民一样弯下腰低下头。学习别人,亲近大地,深入生活,向三秦大地的每一把泥巴学习,向每一棵树、每一根草学习,向所有文朋诗友和父老乡亲学习,继续以自己的另一条命,文字的命,文学的命,传播家乡的优秀文化,继续书写家乡的优秀品质,为陕西的文化大繁荣大发展贡献一点力量。

记者:还记得一个月前,向您祝贺《拯救父亲》为《月光不是光》拿到了第四个大奖——《北京文学》年度作品奖。那篇文章里,天下人共同的父亲感动着无数读者。一个月后《月光不是光》就问鼎中国文学最高奖。您用作品为故乡、村落作注,每篇作品的选取有您的哪些设计?请您介绍一下这本书。

陈仓:这次鲁迅文学奖评选,我申报了两部中篇小说《再见白素贞》《止痛药》、一部短篇小说《桃花铺》和两部散文集《动物忧伤》《月光不是光》,无论从申报门类与申报数量,都显得有些多,有“过来人”提醒,这样会自己与自己“打架”的。很多人都以为我的小说更突出,但是最终以散文集获奖,我觉得肯定有着获奖的道理,我不说别的,就说那几篇散文吧,有四篇获过奖,大部分都被《新华文摘》《散文选刊》《读者》转载过,大多数人看着看着都会感同身受,都会哭,几乎没有不哭的读者。因为这些散文写的都是大移民时代,那些在乡土与城市之间苦苦漂泊的人们是如何安放灵魂的,那些农民是如何把自己与庄稼一起一点一点地埋于泥土中的。

《月光不是光》共收录八篇大散文,包括《我有一棵树》《哥哥的遗产》《月光不是光》《拯救父亲》《无根之病》等,写的都是亲人与土地、游子与故乡的那些事。

《我有一棵树》讲述的是人与形形色色的树木之间的命运纠缠,父亲开始种柳树,因为柳树可以做椅子,后来椅子可以买到了,柳树也就没人栽了;当年,农村比较穷苦,大家最喜欢种漆树,因为漆树籽可以榨油吃,而随着生活的好转,村里人可以吃上菜油和猪油了,漆树也就淡出了视野。《我有一棵树》刊于《人民文学》2018年第5期,获第三届三毛散文奖单篇大奖,著名评论家洪治纲撰写的授奖辞中说:这是一篇饱含深情的抒怀之作。作者以沉郁的笔调,以树写人,借树怀乡,假树喻史,向遥远的记忆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同时也展示了作者对于社会、历史和人性的多维之思。树与树、树与炭、树与人、树的死活与人的生死,在作者的笔下,构成了千丝万缕、繁复微妙的关系。这些关系,有时是伦理的,有时是情感的,有时是社会的,有时又是宿命的。它既隐晦又丰饶,既绵密又疏空,始终浸润了作者极为丰沛的体恤之情,读来令人回味却又不乏感伤。

《哥哥的遗产》讲述了我与哥哥去河南灵宝金矿淘金,遭遇了一次车祸,在事故发生的紧要关头,哥哥将我一把推开,他死了,我活了。那年,我十一二岁,哥哥二十岁,刚刚定了一门亲事。哥哥的一条命换来了八百块钱的赔偿,在当时值16克金子,如今只值3克金子,为了表示对哥哥的怀念,哥哥的这笔遗产被我不计利息不计成本地一直储存在了心里。

《拯救父亲》讲述父亲病重期间,即使躺在病床上,即使处于昏迷状态,仍然不停地伸手抓一抓,等他苏醒过来后一问,才知道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他依然惦记着自己的庄稼,想着种玉米、摘枣皮子、破柴火。父亲在住院的时候,有人说,一个土农民,多活两年没有意义;有人算账,父亲一辈子积攒了七万块钱,为了看病花光了,父亲的一生不就被抵消了吗?医生说,赶紧拉回家准备后事吧。但是,我们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父亲活着,故乡就是活着的,那片土地就是活着的……只要父亲还活着,故乡还活着,就能为我们这些漂泊者,排解无尽的乡愁,找到精神的坐标,成为灵魂的归处。

《拯救父亲》刊于《北京文学》2021年第10期,获《北京文学》2021年度优秀作品奖。当时的推荐语说:这是一次让人震撼的拯救!拯救病危父亲的过程,是于无声处惊心动魄的过程,是兵不血刃却撕心裂肺的过程,是醍醐灌顶直抵人心的过程,是千回百转扪心拷问的过程,当子女们在人性与金钱、在死亡与活着之间,苦苦挣扎和永不放弃地用爱从死神手里抢回父亲和父爱的时候,这平凡的孝道居然变得如此伟大和令人动容。

父亲被抢救过来以后,又活了好几年,非常不幸的是,父亲于去年11月22日去世了,那天是二十四节气的小雪。他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终于把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种进了土地,与土地融在了一起。父亲在世的时候,有一位导演根据我写的父亲,专门拍了一部名为《父亲》的片子,配了我的一首名为《两个碑》的诗:

我漂泊的一生需要两个坟墓

一个要用故乡的黄土掩埋我的影子

一个要用他乡的火焰焚化我的肉体

我在此立下一份遗嘱,在我死后

仅剩下一把骨头和几朵白云的时候

请不要让我自己和自己分开……

在那块金色的麦地里无名的小河边

为我的肉体与灵魂再安排一次重逢

让它们相互拥抱一下

相互搅拌一下

这世上最弱小的一根杂草

怎么经得起凌厉的风

怎么撑得起两个碑

我的父亲去世以后,又一位朋友重新进行了剪辑,在最后配上了一首我新写的诗《父亲》:

父亲用一生

为自己写下的墓志铭

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这就是他的名字

陈先发

而我

为他写下的更简单

只有一个字

爹……

父亲去世以后,我回故乡的直接理由没有了,那个小山村真正成了一个回不去的故乡。很多评论家认为,我的文字有一股震动人心的感情力量。我一直觉得,感情也属于思想性的范畴,文学作品如果缺少情感,肯定很难引起大家的共鸣。

记者:从写诗开始,到写小说和散文,最终取得了巨大成就。您能讲讲您的文学之路,或者说您的文学理想最初是如何树立起来的吗?

陈仓:我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位表叔,他是看相先生,依据的是麻衣相术,他还是一个窑匠,每年正月都会挑着自己烧的盆盆罐罐来我们村串门子,然后给大家免费看相。据说,他看得非常准,谁要添丁,谁要见财,谁有灾难,十有八九会得到验证。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不愿意给我看相,但是实在禁不住我的纠缠,就用眼睛剜了我几下,然后神秘地告诉我,我以后要吃文化这碗饭。我那时候还是放牛娃,十几岁的样子,已经辍学在家了,根本不懂文化是什么东西。而且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是个文盲,无论怎么看,我的人生和文化也是不沾边的。过后不久,我和哥哥发生了意外,我在住院的时候,有一位护士点拨我,说你这么小,为什么不上学。

我说上学干什么啊?她说上学可以考学,可以吃商品粮,可以当国家干部。我猛然醒悟了,就重新回到了学校,后来考上了学,改变了命运,但是我所学专业仍然和文化毫不相干。中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我没有看过什么课外书,不知道文学为何物,不知道作家诗人为何物,更不认识任何文学爱好者,可以说,我和文学之间是一片真空,就在这种情况下,我竟然一边放牛一边开始写“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到底怎么写,写了能干什么?但是我记得非常清楚,在一个没有用完的作业本上,每天都会写几句,写的比较多的是母亲。大意是,妈呀,你这么漂亮,你人这么好,应该已经当神仙了,如果你当神仙了,就赶紧来救救我。我绝对没有夸张,我就是从这种空白的状态开始的。

我诗歌写得风生水起,二十来岁就获了几个奖,1994年在《星星》诗刊第十期栏目头条发了组诗《人物素描》;又在第三届中国星星诗歌大赛中获了大奖,在第十一期刊发了参赛作品《静物写意》;因《人物素描》被评为“每期一星”,彩色照片发在第十二期的封三。这一年,我还在陕西丹凤县的小县城工作,能三上《星星》诗刊,真有一夜成名的飘飘然,哪还有心思写别的呀。

我离开老家安稳的日子以后,全国各地到处跑,西去、北上、南下,全部在报社和杂志社工作,当编辑,当记者,当小头目,整天忙得和打仗一样,不仅没有时间写小说,甚至连诗也没有精力写了,所以从2001年起,彻底和文学失去了联系。直到2007年,上海世博会召开前夕,有关部门举办了一次全国诗歌大赛,我从《解放日报》看到征稿启事以后,一边走一边构思,半个小时不到,就写了一首五六十行的诗,当天就寄了出去。几个月后,有人通知我,说我获奖了,而且是一等奖。天啊,我高兴坏了,一等奖奖金一万块,当时上海中心城区的房价才六七千。在颁奖典礼上,我认识了多年中第一个与文学有关的人,他就是评委会主任、著名作家赵丽宏,他说你继续写吧。于是,我又从空白的状态下重新开始写诗,写到2012年的时候,经过层层筛选,就参加了《诗刊》主办的第28届青春诗会,这是被中国诗坛誉为“黄埔军校”的重要活动。

时间到了2008年,我在城里买了一套新房子,这种激动的心情找不到人分享,于是在春节的时候,强行把父亲从陕西农村接到了城里。在城里那些天,我们带他逛大雁塔、登西安城楼、看海、洗桑拿、吃火锅……每天回家,等父亲入睡以后,我就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以日记的形式记了下来。这和当初写诗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要写,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写了能干什么,反正就是一种很原始的冲动。直到2012年,我和一位诗人聊到了这些文字,他拿过去一看,非常震惊,说可以拿去发表。但是,转了两圈,都被退回来了,原因是我不是名家,根本没有办法发表几万字的散文。正好,我在图书馆看到了《花城》杂志,有一个栏目叫“家族记忆”,我觉得挺合适的,就把文章起了个名字,打印了一份寄了出去。我很快接到编辑的电话,说他们要用一下。2012年年底,我接到了样刊,打开一看,怎么没有发在散文栏目,也不在“家族记忆”栏目,而是发在了中篇小说头条。魔盒就此打开了,《小说选刊》头条转载了,《小说月报》《新华文摘》转载了,而且被收入了好几个年选。这么一篇非常写实的散文,最后变成了我的“小说”成名作。我是一个能够趁热打铁的人,既然大家都说写得不错,我也就不管是不是散文,干脆一口气写了好几篇,仅仅2013年就被《小说选刊》转载了三次,其中两次头条,这应该是不多见的吧?

很多人问我,你是不是认识人?我说,我不仅不认识人,而且对几个编辑还相当陌生。有两个编辑是非常有名的作家,他们在电话里告诉我他们是谁谁谁的时候,我迟钝的反应让人家非常尴尬。再后来,有人再问同样的问题,我就说,我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很好,他们的名字叫老天。路怎么走,走向哪里,自己并不清楚,也无法控制。能做的,就是披星戴月,把这条路走得宽一点,走得长一点,走得亮堂一点,仅此而已。

记者:您的各种文体创作从未停步,而且在各种艺术手法中切换自如。比如,您的小说用的是散文化笔调、诗人的语言;您的散文也是小说化刻写,总能给读者带来文体审美的惊喜。不论是诗歌、散文、小说,都是“陈仓风格”。您是如何看待跨文体写作的,或者说三种文体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陈仓:我从1994年开始写诗,很久以来我都是一个诗人,但是从2012年底开始,阴差阳错地写起了小说和散文,尤其小说似乎影响力更大。这些年小说家已经掩盖了我的诗人身份和散文作者的身份,但是读过我小说的朋友应该会发现,我的小说用的是“散文化笔调”,而且中间也有很多诗意的气息,或者干脆就穿插了很多诗。

诗歌、散文和小说的关系,我个人的感受是,一个不会写诗的人,或者说一个不懂诗的人,不可能写出“史诗”,像莫言、贾平凹、张炜、阿来、毕飞宇等等,他们都有写诗的经历,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他们的虚构或者非虚构作品,都充满了迷人的气息和光芒。我们想一想,如果《红楼梦》里没有诗,没有“黛玉葬花”这些诗意的情节,它还能成为人们热捧的经典名著吗?

不是我“切换自如”,而是我的文学理论基础很薄,或者说我是一个没有技术的人,所以我从来没有把各种文体严格区分开来,我有好几篇散文被当成了小说,我的小说里经常会有诗或者诗意的成分,而我的诗还经常被转化成小说。在创作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意,到底在写诗、写散文还是写小说,我只在乎写出灵魂深处的闪光就行,至于这种光来自于水、泪还是血,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对读者来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文字是不是真诚的,能不能打动别人,引起别人灵魂的共鸣。

如果说有差别,那就是我写散文的时候,细节和情节都是发生过的,我是完全尊重实事的,尤其写到自己的父亲和亲人,写到他们的生死问题,如果胡编乱造的话,那是大不敬的。而写小说的时候,我会展开一些自己的想象。不过,我的想象是有限的,想象永远没有生活精彩,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已经大大地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我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看到一根草我很高兴,看到一棵大树我很高兴;下雨了我很喜欢,天晴了我很喜欢,不阴不晴我也很喜欢。没有我不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能够活着就很精彩,这大大地弥补了我想象力不足的问题,所以我有一个体会,好的小说,好的散文,都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是用我们的皮肉熬出来的。《月光不是光》里,好几篇都是写父亲的,从这个角度看,这本书不是我写的,而是父亲活出来的,所以获奖的这几天我就特别想念我的父亲。

记者:您的很多作品里,主人公都叫陈元,后来又改成了陈小元,您解释“陈元是‘元’字辈的,‘元’既是辈分又是名字。”而您本名陈元喜,也是“元”字辈。您曾说,希望“陈元”成为一代人的名字。结合《月光不是光》,您能谈谈这是什么样的一代人吗?这代人是少年留守者,青年离乡者,中年“反光”者吗?

陈仓:贾平凹老师说我是“把故乡背在脊背上到处跑的人”。确实,我们这一代人,正值大移民时代的高峰,也是城市化进程最剧烈的阶段,少年离土,青年离乡,中年梦回,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可以说是漂泊的一代,或者称之为无根的一代。《月光不是光》里收入了一篇散文随笔,题目叫《无根之病》,刊发在《广西文学》2021年第2期,被评为2021年度优秀作品奖。文章里说,乡愁是一种病,“无根”更是一种病,给“进城”的人治病的良药是什么?是举头望明月吗?是血脉传播吗?好像统统都不是,它只能治表,而不能治本。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有言“没有一个亲人埋在这里,就不能称之为故乡。”我对这句话进行了延伸:“人生最幸福的就是,在哪个地方出生,在哪个地方做梦,然后再在这个地方死去,埋在这里。”这就是我开出的药方,不是叶落归根式的回归,而是要把他乡当故乡,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把自己一点一点地埋在他乡,等儿子们长大了,我们的他乡就变成了他们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陕西,那个村子叫塔尔坪,大部分都姓陈,整个陈氏家族,取名字都是按照辈分。我父亲是“先”字辈,他叫陈先发,和安徽诗人陈先发同名。我是“元”字辈,曾用名叫陈元喜,我们村子里还有陈元明、陈元林、陈元朝、陈元亮、陈元治等等……《月光不是光》里还有一篇散文,讲到了父辈们遇到了不同时代,所以经历了不同的死法,而我们这一辈人,遇到了一个多元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打工的,开公司的,入伍当兵的,当公务员的,留守在村里继续当农民的。所以我们这些兄弟们,像一把沙子一样,被撒了出去,被一阵风一吹,就漂到了天南海北,西安、北京、上海、南京,哪里都有,有几个兄弟已经二十多年未见了,后辈们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陈元”代表我们这一代人,主人公用“陈元”命名就特别合适。但是,在具体的写作中,“陈元”其实就是我,每次开始写作的时候,只要运用这个名字,就特别容易进入状态,很快就会忘记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想象的世界。但是和运用第一人称“我”不同,它同时具备了第三人称的宁静和客观,这要看在什么情况下,有时候我就是陈元,有时候我又不是陈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效果就出来了。不过,非常抱歉,我有一次回老家,听说有一个兄长把名字改成了陈元,虽然我写的明显不是他,但是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所以经过思考,从前年开始,我的主人公改名“陈小元”,用“小”字辈也有世代更替的意思。

记者:回望您的道路,思考在不断升级进化。八卷本“进城系列”,百万字“长篇四书”,近三年您又迎来出版高峰,从“献给我们回不去的故乡”,到“再造一个新故乡”,再到近几年模糊城乡界限,专注于人性精神“止痛”,从身份认同书写深化到生命认同书写。您在《拯救父亲》中,有一个追问令人印象深刻,“如果去西安做手术花掉爹一辈子积攒的七万块,爹的一生是不是也被清零了呢?”诗化的语言里,牵绊着千丝万缕、繁复微妙的伦理关系。这样看来,陈仓成为陈仓,不是因为文体的阶段变化,而是主题的自我生长进化。继“进城”“扎根”之后,您的下一个关键词是什么?

陈仓:我们这一代人,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有些人已经融入到了城市,在城市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自己要在城市工作,子女们要在城市接受教育,所以我们从开始的“回不去的故乡”,演变成了“离不开的他乡”。另外一部分人,在城市没有找到归宿感,还没有真正地扎下根,或者是厌倦了喧嚣浮躁的生活,决心回归田园牧歌式的日子。我有几个朋友就是这样,在城市里赚了点钱,便回到了老家,抓住乡村振兴的时代机遇,准备重建一个美丽、安逸、富饶的故乡。所以,我下一步的关键词是“安家”,这个安家有两个层面的意思,第一层面是讲在城市安家,第二层面是讲回故乡安家,无论是哪一种安家,都是在寻找着灵魂的安放之处。

记者:那方便谈谈关于“安家”的创作计划吗?据我所知,您有一部长篇小说,便是关于“安家”的。您的题记是里尔克的诗:“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您有关房子的故事,多出了哪些新的追问?

陈仓:第一部分“安家”,是响应中国作协的“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写一个“美丽乡村”系列,这个系列不是有意而为之的。目前已经写了几篇,继续再写几篇,然后系统地修订一下,准备编辑出版一本“山乡巨变”的书。不过,我写的山乡巨变,依然关照精神层面而非物质方面的东西,主要描述陕南,也就是我的老家商洛,新时代的农村人的精神面貌。

第二部分,是我的重点,正如你所说,有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写好了。讲述农村人在城市安家和追梦的过程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痛苦折磨,也获得无穷的欢乐和幸福,难能可贵的是,无论现实变幻什么样的颜色,他们生活的底色和爱情的纯度并未改变。主人公陈小元面对金钱、美女、地位等各种诱惑,依然保持着一身正气,主人公胥小曼遭到工作、物质、感情等各种打击,依然保持着无比乐观和积极向上的心态。

具体一点说,这部长篇小说以年轻人买房安家为主线,所描写的主题看上去并非什么大事,却正在深刻影响着一代人的命运,牵引着年轻人是否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追梦人生,关系到一个家庭、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的安宁、幸福和未来。像小说里所说的一样,房子就是瓶子,每个人都是一滴水,装在瓶子里才会风平浪静。尤其在这样一个大移民时代,水不装在瓶子里,是动荡不安的,社会怎么可能稳定呢?房子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家,家是我们在世界上的坐标,是人生永远的归处。没有房子,何以安家?家不安,何以安魂?

这部长篇30多万字,是目前我放得最开的一次写作,也是我感觉最好的一次写作,主要是贴近性和可读性非常强,继续保持着催人泪下的风格,以充满诗意的故事和浓郁的都市生活气息,塑造了一群底层年轻人敢爱敢拼、自强不息的人物形象。我认为这是一部关于年轻人安身、立命、追梦、塑魂的现实主义作品。

记者:您曾说,作为陕西作家非常自信,前有灯塔,您相信以后还有更多的火把出现同行,无论前边的路多难、多远。如今您也成为了灯塔,您的获奖振奋了陕西文坛,能否谈一谈创作中的陕西经验?

陈仓:获奖以后,陕西的领导和朋友,纷纷来电来信表示祝贺,我感觉特别高兴,非常亲切,心里暖暖和和的。我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生于商洛市丹凤县北山,长于秀丽的秦岭东麓,回忆过去的青春岁月,爬商山采芝,登凤冠山赏菊,下丹江河泛舟,登西安城墙吹埙,文朋诗友们作诗唱和,和父老乡亲们一起修路、植树,我的人生底色是在陕西打好的,我的审美是在陕西形成的,我的文学理想是在这里培育起来的,所以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激。

我一直以自己是陕西人而自豪,以自己是陕西作家而感到幸运,因为陕西各级领导,尤其作协的领导都对文学很重视,对作家很尊重,文学氛围也特别的好,省作协多次为我举办文学活动,我非常荣幸入选了第二期“陕西百名优秀中青年作家扶持计划”;因为陕西有柳青、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陈彦等文学大树,和众多有追求有理想的文朋诗友;因为陕西有一个青山绿水的故乡,和一群纯朴勤劳的父老乡亲,尤其是有一个农民父亲、两个姐姐和一帮亲人,他们的善良、纯朴、勤劳,对土地对庄稼的热爱,教会了我如何善待这个世界,如何去热爱生活,热爱土地。

陕西经济文化建设热火朝天,陕西历史文化积淀深厚,陕西人心地善良,陕西作家有才气,有吃苦受难的传统,能写的东西非常多,能写出大时代气息的也很多。所以,大家要相互鼓劲打气,尽力成为照亮对方的灯,而不是成为别人的影子,在文学这座庙里,不成佛,亦成僧,不成家,便成仁。

记者:谢谢老师,您能否为“文学陕军”作家群体、读者群体送上一句寄语?

陈仓:希望我们的文学陕军越来越强大,希望父老乡亲的生活更加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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