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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从玩家到小说家

2023-10-19 10:4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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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言带点“鬼气”约莫是国人的传统,蒲松龄爱鬼,将世间不受之爱投射入光怪陆离的鬼域。鲁迅也爱鬼,心中的郁结和愤懑从生到死都以一种叫做“怀疑”的名目纠缠、激励着他。2013年,“懒散”的三三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离魂记》,以一种游戏的心态解构了大量中国古典文学作品,用她自己的感受为老故事注入了新的可能,弥漫在故事中的惊悚、悬疑令人眼前一亮。十年间,从《俄罗斯套娃》到《山顶上是海》伴随着作家自身经历的流转、起伏,终于行至一处分水岭,《晚春》的浮现是三三作为一个小说家的汇报演出,鬼气仍在,但是更加鲜明的是它的背面,属于虚构者的勇气。

同名开篇短篇小说《晚春》想必是作者的得意之作,从小说的整体完成度而言,确实如此。三三是爱写女性的,而且是一种颇谙男性心理的女性描写。岁月对继母雅红似乎特别的仁慈,在它的呵护下继母与父亲的形象可谓天差地别。“我”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对雅红的猜忌顺理成章地成为“我”对她的怀疑。由此展开的故事在不大的场景、空间里,极细腻地用话语、心理层面的暗示,将故事的内核呈现给诸位观众。在很多对雅红的描写中,你不难察觉这个命不好的女人背后的不简单,我的脑海中闪现的是电影《立春》中蒋雯丽扮演的王彩铃,作者并没有在描写细节之外做更多的价值判断,她只是客观地将各种言论罗列在我们的眼前,用以填充这个形象,吊足我们的胃口。

从《离魂记》开始,唐传奇深刻地影响了三三的创作,甚至可以断言这类的古典传奇故事是她故事生发的重要起点。父亲孟清河的人生宛如他身边的江水,生命中诸多的“背叛”让河流百转千回,他失去了故土,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初恋,孑然回沪,连曾经的城市记忆都背叛了他,他是一个非典型的“落魄书生”。他需要一个机会,一张旧船票,他从心底渴求从头再来,登上那艘曾经错过的客船。他以一种“救风尘”的方式,与雅红再次遇合。在孟清河的视角下,这个女人的不幸命运他是有责任的。这一切如同经典的才子佳人故事般合辙地演绎着,直到“我”和读者发现那只不明主人的瘆人手表,停止的指针向你暗示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你没女朋友吧,真实一点都不懂女人。”

《晚春》中,“我”的朋友陈鹏和他的“疑似”女友是一条成功的暗线,堪称是妙笔,这条线索总是冷不丁地抛给你一些判语,让你总忍不住回头看前面的细节,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线索。

“恰好陈鹏双手夹三瓶饮料,匆忙赶回来。他示意小榛拿温的,小榛偏挑了一杯冷的。”一个“偏”字让“我”对眼前的小榛动摇,也让读者对清河、雅红的命运产生了怀疑。他们的遇合,并非是“我”理解层面上的重温旧梦。诸多的不得已使两位同样被命运背叛的人达成了共识(至少在那个时候)。父亲的行为是一种拉回正轨的疗救(亦是一种补偿)。如父如子,“我”也开始对与小榛之间的关系感到困惑,“可不经意间,它已造出了责任”。这种“责任感”或许是男性相当幼稚的一厢情愿,或许也是他们愿意在雅红、小榛等一众女子身上自愿戴上滤镜的缘由。

恰如《开罗紫罗兰》里的教师陈缜与学生李曼游走在暧昧这一深渊的边缘,他窥伺她的人生。

“教师必须永远保持在前,并设法激起学生‘追赶先行者’的欲求,这场无尽的追逐将使双方受益。也就是说,师生之间并无平等可言,友谊会导致乱序……”

陈缜确实明白师生关系的界限,他(或者通过他妻子)不断地在危险的泥沼前划下红线,但他仍旧无法自拔,“他只是有太多私心,将李曼写诗视作她潜意识里靠近的行为,而他不喜欢这样”。习以为常的既定观念总显得无比正确,但是三三会善良地提醒凝视深渊的观众,我们不妨去深渊下面看看。

“窥视势必会发展成一种长期行为,因为窥视者容易对其所关注之物产生一种神秘的责任感。简而言之,窥视容易上瘾。”

陈缜终究还是活成了“救风尘”里的样子,这和孟清河如此相似。他对李曼的婚姻状况乃至婚外情状态一清二楚,这种神秘的责任感与不敢越雷池一步的道德感,折磨着他。三三如同后厨里掌勺多年的老师傅,她清晰地晓得读者需要怎么样的刺激,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菜肴确实足够震撼。

“普通人能做的最好的事情不过是安分守己。”这是作者对我们的忠告。而陈缜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并没有彻底踏入危险的深渊,但李曼的“小作文”还是将其击得粉碎。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唯一拿得出手、值得炫耀的可能就是自己是一个讲道德的人,因为道德并不依赖任何世俗成就也无需富可敌国。这种简单的道德优越感可以用语言强化自己边界感,同时也可以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怯懦、不上进,然而这恰恰也是一种巨大的虚无,因为脱离事实本身的虚假道德、责任是一文不值的,是廉价的自我感动。

作家淡豹有这样的表述,“三三在剥掉滤镜之后,她还要推你下去,光看到深渊不够的,她以那种叫你身临其境的语言魔力,把读者引到原本不想去、不敢去、不知道其存在的地方……”我觉得这才是三三小说最为迷人的地方,好比让你去坐过山车、去闯鬼屋,她总是愿意在故事“拽”着你去一些你不愿意去的地方,给你起伏之后的毁灭,让你也习惯于面对深渊,面对自己。

“虚构是发明创造,但它不是撒谎。它在一个既不同于寻找事实也不同于撒谎的层面上运作。这里我想谈一下想象力与一厢情愿的区别,因为这一点对写作和人生来说都很重要。一厢情愿是从现实里逃离,是一种自我沉溺,最多不过是孩子气,但也可能很危险。而想象力,即便是最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并非与现实脱离:想象力承认现实,从现实出发,最终回归并丰富现实。”厄休拉·勒古恩如此区分虚构与谎言,这种丰沛的想象力是三三可被感知的能力。

作者自己对《即兴戏剧》是有遗憾的,在和批评家吴玄的对谈中她这样说道:“这篇小说尝试并不是很成功,但我把它放在第二篇,是因为有我最早带点黑色幽默又比较明快的风格。出于私心,放在第二篇,恐怖只是一种氛围。”

这个故事展现了“俄罗斯套娃”般的嵌套结构(“在他开来,真实之间彼此嵌套,一层叠加一层,一个人可以穿梭其中,像选择立场一样选择对自己有利的真实”),作者有一个心理学实验的主题先行,这是她觉得完成度不够的出发点。然而对于读者来说,我们预先走入的是一个正常的空间,门头沟野外徒步与校园内小说指导同步进行。吴猛作为小说中的最大他者,也是小说《小翠》实际的撰写者,他的形象是不断地清晰,并且显得狰狞的。我觉得这个《即兴戏剧》意外地不错,它在故事的主题上展现出了一种类似“启蒙”小说的读物,“五四”以来无数的知识分子渴望调教“无知少女”,引领她们走向革命,但最终他们的启蒙产物抛弃了这些自以为是先行者,比如茅盾的《创造》。《即兴戏剧》这里只是将启蒙者的性别置换,但是也有那种引领最终被颠覆,结果走向死亡(极端)的可能。所以故事的出发和抵达是存在明显落差的,但不失为好的尝试。

余华说,三三的一些故事让他感觉自己在看高级的恐怖小说。诚然,梦境中的雅红发出凄厉的声音,但却没有给我“鬼”的惊惧感,小说中所有的鬼气、惊悚,都不是雅红本身的“自在”,而是我们(包括了小说中的父亲、我还有故事外的观众)给她添加的滤镜,出于我们自身对于真相的好奇与怯懦,我们一同构筑起了一个名叫“雅红”的怪物,我们猜测、我们揣度,每当不合我们的意图,她的恶似乎就得到了确证,心头的重压仿佛就被“恶女”带走(我们好像不用负任何责任),然后关上房门,看着自己的软弱、犹疑,静静地伫立。在这个层面上,我觉得《晚春》这部集子是一种泛化的综合体小说,它所富于的不仅是恐怖元素的渲染,更多的是人性的复杂性,作者对于世间种种的体悟。我们往往会因为一个标签而知道作者,然而要了解作者、解读故事,进而理解一个陌生的灵魂,一个标签的促狭就是不言而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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