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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湘:那种明亮已经消失,但我还是想要喜欢人类

2023-10-29 09: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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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顾湘好。你早在十三岁就在《中外少年》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二十岁不到就已经出版了两本书。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从更早的时候聊起,你小时候语文成绩好吗?还记得语文老师的名字吗?什么时候发现了写作的兴趣?

顾湘:成绩还可以。老师名字不记得啦。但是我记得我妈从小会给我讲聊斋故事和戏曲故事,后者像《拾玉镯》《十五贯》《游园惊梦》什么的。我认字很早,上幼儿园时就帮上小学的表姐写作业了。家里书很多,但不是认真做学问的那种家庭,是各式各样的杂书,文学、社科、自然科学、伪科学都有,还有各式各样的杂志,其中我最喜欢的、属于我童年时代的是《少年科学画报》和《飞碟探索》。我到现在也很喜欢“外星人怪谈”之类的事情,并不是说我相信它。怎么说呢,就像《南方公园》对一些事情的“起劲”,但其实我相信创作者并不是对它笃信不疑或推崇什么的,只是喜欢丰富多彩的世界,觉得有劲。

书看多了自然而然会想要模仿吧。上幼儿园的时候写过一个“小纸船的梦”,讲一个脸盆里的小纸船,梦见水龙头没关,水从脸盆漫出去,小纸船也顺着水逃出去到处看。我后来看到,觉得我当时对小纸船以及周围环境事物的大小的把握是很好的,也许说明我的空间想象力不错?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会一本正经在一叠信纸或一本本子的开头写上“剧本”两个字了,然后开始试图编故事,不过故事是编不下去的,因为我不知道人物要干什么,所以通常只有开头“剧本”两个字,场景描写,一个少女/女侠/少侠登场,描写其外貌/装备,然后就没有了。小时候看的书里那些人,如果有什么强烈的动机,一般是寻宝夺宝/跟坏人作斗争/复仇等等,但我希望我的女侠能干点儿别的。这个问题其实直到今天也会是一个问题,我始终觉得事件和行动很难寻找,我们忙忙碌碌转来转去几十年,也不见得能发生点什么事。而我自己不大喜欢看那些主人公没有行动或什么也没发生的小说,有一些小说会让我看了以后心想:这个作者也算蛮会写的,可是写这个有什么意思呢?或者说,他只是想写,但是他没东西写。

记者:原来真的从小就充满想象力和创造力!那么,一岁的时候有没有“抓周”抓了一支笔什么的迷信故事?

顾湘:没有,一岁时能有什么故事?只有额头很大的照片。现在额头也很大。

最早有署名的作品是三岁,上面会签名,并写“三岁”。感谢我爸妈保存了这些纸。

哦,但是有两个我妈跟我说的故事,我都不记得了,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一个是有一天,我妈的一个同事跟她说,我在外面碰到她问她能不能借我钱买书,说我妈妈会还给你的。我妈听了又有点高兴又有点发愁。因为我很要看书,但是已经会在外面借钱叫她还了,但借钱是要看书。

还有一个也是我妈的同事告诉她的,她说在外面碰到我,我一个人在那里咿咿呀呀,她问我:你在干什么呀?我说:我在唱悲剧。

这两个故事是不是也有点像抓周的性质?尤其从我现在四十几岁的生活看去。

记者:这两个童年故事太可爱了!请允许我快进几年,你去媒体那几年,正好是媒体的黄金时代,那段日子对你写小说有帮助吗?

顾湘:任何经验对写小说都会有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的帮助吧,跟媒体的黄金时代有没有关系倒说不好。靠它赚了工资,让我能活下来,确实是帮助。大部分想写小说的人总要找个工作,我看很多人是当记者或是在学校教书,但好像大多数其实都想有天能摆脱那份谋生的工作、专心写作。

我想象我可能比较喜欢靠自己去到现场、自己用眼睛去看、自己找人攀谈、接触与感受的那种记者工作。但我当时的工作最多的好像是写一个展览,或是与一个作家或艺术家坐下来做个比如说一个小时采访,其实我不太喜欢听一个艺术家谈论自己的艺术或作家谈论自己的书,我也不太喜欢这种一小时采访,我更不喜欢那些当代艺术展前面策展人写的文章。于是我当时其实没有很爱自己那份工作。不过那份工作里看博物馆古代馆藏的部分我就很喜欢,还有比如说考古学家说话,就感觉很言之有物。

我还记得刚毕业的时候,还没进报社,有时也会帮杂志写稿子。有一次让我去采访邱志杰,我一大早去了他家,他让我跟着他玩了一天,去工作室,下午喝咖啡,直到晚上去跟他朋友们吃饭,回去以后我把这一天写了出来,但编辑不喜欢我的稿子,于是我又改写了一篇比较虚假空洞的“邱志杰谈他的新创作”,然后就通过了。我觉得很无聊,谁要看邱志杰谈他的新创作,何况很多还是我编的,我还记得我为了凑字写了“他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之类非常无趣的句子。邱志杰如果后来看这篇文章,可能会想:原来这个小姑娘这么无聊,可惜了他一天时间。当然也可能是我的第一稿写得不够好。

记者:要是那时候就认识你,我肯定愿意听你讲一小时采访的,还是得人有趣才行。回到早期互联网的那些年,你怀念那些BBS或者Blog时代吗?那时候你在网上话多吗?一般和谁玩或者吵架?会聊ICQ、QQ之类的吗?

顾湘:不怀念BBS什么的。话不算多,但我好像还蛮喜欢泡在聊天室里的,也不说什么,就说说废话。大概有点像海明威有个小说《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里面有个老头很喜欢在酒吧里待到打烊那种感觉。

但有件事是记得的,就是那时大家都对陌生人还有很多好奇心,包括ICQ上会认识到不少外国人,那时的互联网给人一种世界大同的感觉,“地球村”这个词好像是真的,迈克尔·杰克逊唱Heal the World的声音和图像还会在电视里经常出现,人们在网上相遇,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交流和分享,又能找到海量丰富的自己感兴趣的和原本不知道、偶尔看到以后才感兴趣的东西,互联网像是一个打开的明亮的大门。

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喜欢互联网了。好像那种明亮已经消失了。对网上的嘈杂和喧闹感到厌倦。社交媒体上热门的活动有时还会给我一种“人太无聊了”的感觉,然而我不想对人类有这种感觉,我还是想要喜欢人类的,于是我试着更多地去通过别的方式接触和认识人。

记者:你曾说一般不接受约稿,小说都是想写才开始自己写。哪一种情形会促使你动笔?能举一个例子吗?

顾湘:因为我不喜欢到时候要交稿了急急忙忙硬写、仓促交稿的感觉,就像我不喜欢迟到一样,我喜欢比较从容笃定的感觉。就自己平时写的,没有时间限制,我也常常会一点点反复确认什么的,比如“这段字是让我觉得最舒服的”之类的感觉,属于做事很慢很仔细(甚至过分仔细,都未必有那个必要)的人,要自己感觉到非常顺滑舒服了才安心。当然硬要写的话急就章也不是写不出来,但是就觉得没必要。之前在报社工作时也写够了稿子,不想再像干活一样来写字了,情愿干别的事情来挣钱,比如翻译和画插画什么的,很早以前还去七浦路进货开过淘宝店,现在还在“小鸟文学”干一份兼职,就有什么干什么。想写再写,会被很多职业作家批评,他们大都对自己有许多严格的写作要求。还有人说,等想写了再写会永远写不出来,谢天谢地我还没有,时不时还是会有产出的。

我虽然写的是蛮少的,但我是会一直想的,想着要写什么、怎么写,找找资料,用来想的时间还蛮多的。有天我想,就像有的人和人朝夕相处、柴米油盐,有的人虽然不在一起,但一直彼此想着。其实寤寐思服也蛮爱的,不一定比朝夕相处不爱,对吧?

有些事情碰到了肯定会留在心里,比如《和平公园》里那个在公园哭的、生病的女人,是我真的在公园里碰到的。这种事谁碰到都会留在心里吧,那么就会想办法写出来。这么说起来我又觉得这样有点赖皮,像正好有个兔子撞在我面前的树桩上才写出一个小说的感觉。

记者:说是“守株待兔”的话,你一定是过分谦虚了,对于写小说来说,你还是得拥有足够的敏感,至少得能够辨别出撞上来的是兔子吧。说起《和平公园》,虽然叙事者被你设定为男性,但与你的其他小说一样,里面有很多心理描写。这些描写常常关于日常生活并不那么重要的“抉择”,也很像你自己。要是你打算写一个和自己不同的人,那要怎么办呢?

顾湘:其实我写过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的,比如我写过一个叫《下沉》的小说,里面的每个人都是跟我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人肯定不可能只盯着自己不观察别人的啊。观察人的能力我还是有的,我觉得。

记者:对于写作者,你认为什么语言是你觉得“好的语言”?或者你认为“坏的语言”有什么特点?

顾湘:我觉得沈大成的语言就很好。这么凭空讲讲不出来的啦。凭空总结这件事本身就给人不太妙的感觉……我讲不清楚这件事,要看到具体的例子才知道。

记者:好的,我们不如就来看这一小段话。你或许可以从语言或风格的角度评论一番这个具体的例子——“我也知道有另一个我模糊地预感到最坏的结果:这些强烈的爱恋被欲望点燃接着很快又被抛弃,在身体狂欢的翌日我们向自己隐藏幻灭的失望。但真实场景会是另一回事儿,我永远不能面面俱到地观察它,我或许永远不能彻底地明白它,即便我能将它的最细微处描写出来。细节是可怕的,因为当我们抓不到事物的中心时,它们就列队而过,遮挡着我们不想看到的东西。”

顾湘:啊……这段话乍一看不是最吸引我的那种,因为我最喜欢看的是“朴实的叙事”,但是仔细看看又觉得写得蛮好的。我觉得这个也不能完全单独拎出来看,也要看占全文的比例,也要看它到底说的是什么。比如我喜欢的沈大成和高特罗在一大堆叙事之外也会有类似这样的话,如果前面的叙事推到这儿,这段就会比现在单独看更打动我。我特别喜欢最后那句“细节列队而过,遮挡我们不想看到的东西”。

记者:说得有道理。评断文字好坏也不能脱离整个故事的语境,还要考虑整体的结构。“朴实的叙事”挺像你自己喜欢的文风吧。至于风格,你追求哪一种写作风格吗?会有什么标准或者要避开的特质?

顾湘:我没有想过追求什么风格呢……有人会想要追求什么风格吗?不想写什么,就想着风格?就肯定要言之有物啊。有了“物”就有“言”。

记者:那你平时会看同辈写作者的创作吗?最喜欢看谁?为什么?最讨厌哪一类写法?

顾湘:看的,主要看每期的《小说界》。最喜欢看沈大成的书,特别好,写出那样的小说我是羡慕的。我觉得她的小说就像一颗空中的液态金属珠之类的东西,质量很大,但看上去悬停在空中,然后又有我喜欢的那种光滑、坚实、朴素和简洁的美,非常浑然天成的一个东西,又理智冷静又温柔。一本比一本好。前面说她语言好,因为我觉得她的语言准确、干净、老实,甚至存在感不强,我喜欢这样的语言。每个人对什么叫“语言好”的认识太不一样了,谷崎润一郎有一本《文章读本》,里面很详细分析了好的语言和平庸的语言,跟我的口味差不多,书里有很多地方让我觉得“没错,就是这样”。还有很多作者我都蛮喜欢的,名字列出来反而可能会漏啦。

我还记得有一次为了宣传《赵桥村》去电台做一个节目,主持人说“我觉得你都没有什么文笔”,或是“我觉得你文笔很一般”之类的,原话是什么我不记得啦。我当时心想:“我还没有文笔啊?我文笔可好啦!”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把它说出来,说不定是自我感觉好也不一定。我想关于什么叫“文笔”,各人有各自的看法,又有点像对工艺美术的欣赏,各人也不同一样。

要说讨厌的,怎么说呢,如果看了一点儿开头,又翻了翻,觉得不喜欢,就懒得看下去了,那么也没看多少,也不太记得看了些啥,这样的情况下贸然评价,好像也不公道。不会讨厌但仍然坚持看完了,详细说说它讨厌在哪儿,不会去干那种事啊,毕竟不是专门做批评的。

记者:爸爸妈妈看过《赵桥村》吗?有啥评价?

顾湘:不知道我爸有没有看过。我妈倒是对我的什么都会有评价的,但是她的评价就是那种套话似的话:“引导和阐述真善美,能积极正面地看待生活,童趣童真童心很好!(大拇指、大拇指)”诸如此类的,我当然不记得她原话是什么了,总之大抵就是这些。她看我写的什么都会说这些,即使我写的挺忧郁的内容,她仍然会作那样的评价,不免让我觉得“你这看了跟没看差不多啊”。就是这样让人疑惑的妇女。

记者:你妈的评论很有幽默感!至少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你会读豆瓣上的读者评论吗?如果有读者批评你,你会怎么办?

顾湘:不看。不怎么办。以前看过,看到说我的书字太少的,我会想:字多又不难!我不喜欢很啰嗦的书。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精力把我的成品写成这么短。有的播客长达两个多小时,一听全是吹水,他都不剪啊。后来就不看了,我尽我所能写到了我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如果他不喜欢我也没办法啊,如果他胡说八道,那我也没必要听,即使他说得对,我也做不到,想说抱歉,无法满足你的要求。

记者:从《好小猫》到《赵桥村》,你最近的写作已经非常成熟。那回头看,会怎么评价自己的早期作品?比如《为不高兴的欢乐》和《点击1999》。或者《西天》里那种侠客故事,以后会再写吗?

顾湘:就小时候写的啊,以后当然不会再写得跟小时候一样,不然这么多年不是白活了吗。

记者:好,我们来几段快问快答。想念那段在俄罗斯的青春岁月吗?留学期间感觉与自己的预设最不同的是哪一点?

顾湘:会怀念的。原本也没有预设啊。

记者:如果你是日本人,你想叫自己什么名字?

顾湘:你这是想不出来硬想的问题吧。我不想当日本人啊。

记者:最近读过的书里,最喜欢哪本?那本书的哪一点击中了你?

顾湘:蒂姆·高特罗的一本叫《信号》的短篇小说集。就是很传统的那种小说,都会有什么发生、发展,有推进、有张力。里面的人啊故事啊都让我觉得有种生命力在,也可能是衰微的奋力挣扎的生命力,但总归是生命力。人物大多是些有专业技能的劳动者,是独立作业和比较朴实的那种,就是人跟人、人跟土地/房子/害虫等等之间有很直接关系的那种劳动,不是现代大工厂或公司里的螺丝钉。可以看出作者了解很多各行各业的知识和技术。我很喜欢看这些东西。书里面的名词很多,显得搭建起来的东西扎实而丰富。我觉得他的语言也非常好。朴实无华但是很美。因为故事是很具体的,知识也是很具体的,朴实无华地写一写就自然而然地会有一种准确和动人的东西,一点也不啰嗦,我特别不耐烦看罗里吧嗦的小说,也不像那种故意耍酷、不知所云的小说,是很诚恳很老实的小说。我现在还在回味最后一篇那个人独自住到新墨西哥州,每天散步看到响尾蛇、狼蛛、仙人掌、远处红色的山、山上巨大的白色十字架的情景,那种开阔、深邃和寂寞深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记者:我看你常常在赵桥村的乡间湖泊散步,看看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透露一下你经常的散步路线吧。以及路上会见到的花草动植物?

顾湘:我已经散厌倦了。尤其是,我们村已经声称要拆(也确实拆迁搬家迫在眉睫)已经好几年了,周围常常有挖掘机和其他的测量工人和器械什么的,村里人也已搬走许多,在这种情况下——挖掘机常年环伺——在家也过着仓皇的暂时性的动荡不安的生活,出门看到更加觉得仓皇。只等不知何时一声令下,就要两周内迁走,又这样一直拖着,我不知道有谁会喜欢这种事。

况且花草说多了,还有人以为我这里是个什么世外桃源,其实就是个很不起眼的郊区村子,你能想象的那种乏善可陈。一天比一天无聊。好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也可能不是,大意是:没有永恒,就没有善。一个地方如果都知道随时/很快就会不复存在,就不会有人爱它、打理它、在这里耕作,就敷衍了事地待着,每天等通知。

就是这一带有不少夜鹭和钓鱼的人,我觉得他们说不定会互相幻化,很爱钓鱼的人会变成夜鹭,或者夜鹭一不留神就会变成人,他们很像的,都在河边,隔开一点距离站着一个,盯着河水。我自己不喜欢钓鱼,但我蛮喜欢看到钓鱼的人,很晚的时候也会有钓鱼的人坐在水边或者黑暗里,我会猜想他们在什么样的状态里,是不是和我喜欢打游戏一样,就是喜欢坐在那里,沉浸在某个让自己感到宁静的状态里。通常还挺喜欢跟人搭讪的我也不敢跟他们搭讪,因为也许他们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要去打扰他。

啊对了,还有最近棕头鸦雀好像变多了,那种小鸟超可爱的,头圆乎乎的,可爱极了。

哎呀刚才还看见天空里发生了难得一见的骚乱,就是有三只隼、一群小鸟、一些零散的不属于那个鸟群的小鸟和七八只喜鹊,在天上闹成一片,就很像看《动物世界》,一群奔跑的羚羊,几只在追逐的狮子什么的,很好看的场面,我努力想看明白喜鹊在干吗,是不是纯凑热闹,最后也没看明白。这种热闹场面我这么多年就看到了这一次……

记者:为什么喜欢打游戏?

顾湘:我觉得打游戏基本上有两种快乐,一种是那种能让人打得心扑扑跳的游戏,是真的打完一个boss我能感到自己的心咚咚地在跳,探索时也高度投入,比如《血源诅咒》《恶魔之魂》这种,但这种游戏很少很少的——对我来说,难得可以遇到。还有一种反而是镇静舒缓的感觉,就让我感受不到那种焦躁难耐的情绪。我坐在那里一盘接一盘打COD(《使命召唤》)就是这种感觉,它是一个第一人称的射击游戏,就火爆枪战,你可能看着觉得是个紧张激烈的游戏,但我玩的时候其实心里很宁静。我猜那种坐在那里不停玩“柏青哥”的人也是这种感觉吧。我在前不久写的小说《球形海鸥》里写到了这种宁静——游戏的镇痛、镇定作用。你看所谓的“快乐”其实就兴奋欣快和镇定放松两种呀。那种让人心扑扑跳的游戏可以说是杰作,反正也很稀少,腾出时间来玩一玩是值得的。那种“宁静放松”有点浪费时间的,我也不会沉迷太久,我这个人自控能力还蛮好的,我是那种上头的时候会忍不住狂玩、但是不会持续太久的人。

记者:那你还在玩Ingress吗?

顾湘:玩的呀。

记者:你对游戏竟然那么长情的吗……Ingress到底哪里吸引你?

顾湘:那是个需要到处走来走去出门玩的游戏。本身就喜欢走路和到处闲逛,白走又有点浪费。那次台风天跑到和平公园就是为了玩Ingress。

记者:感觉你玩得最多的还是在微信微博豆瓣上讲话啊!在社交媒体上讲那么多话又没有稿费,会感觉亏了吗?还是一种必需的出口?会拉黑哪一类人?会交到新朋友吗?

顾湘:不会觉得亏了,也不是必需的,不说就不说了,随便吧。多好算朋友啊?不过我现在基本上属于对那个意兴阑珊的状态。

记者:会看抖音、小红书吗?是不是根本不喜欢看短视频?

顾湘:嗯,基本不看,是不喜欢短视频,没有耐心听把原来扫一眼几秒钟就能看完的内容讲成了好几分钟,又觉得有点吵。

记者:你听播客吗?喜欢听啥?

顾湘:听的,主要听“故事fm”“忽左忽右”,最近还发现了一个叫“别想好”,它的简介是“收集一些关于生命科学的边角料”。还有一个叫“油尖旺午夜场”,说一些电影工作者们的事情,因为我在大学里也干过一点点编剧工作,毕业后也接触过一点点,但是最终没有走上编剧之路,对我没走的那条路有点好奇,也有点亲切。其实我对播客的需求量还挺大,所以几乎什么都听,平台封面上的都会点开听一听。

记者:和别人微信语音多吗?

顾湘:单独一句那种的语音和很亲近的朋友是会发的。像打电话那种语音通话只有很偶尔和我妈语音通话。而且很讨厌别人在没有预先说的情况下给我打语音通话,仿佛头发会一下子竖起来,一般我就不接,心想:你先不仁我才不义的,就不接。

记者:那画画的乐趣在哪里?最近画吗?卖得掉?

顾湘:画画的乐趣就是创造的乐趣呀。创造么肯定是快乐的。我其实只卖过很少的一点点画,在我刚辞职以后一段时间里,因为当时存款也很少,对接下去要怎么生活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后来就不卖了,人家问我我都说没有在卖了。后来就像前面说的,做过T恤设计、翻译公版书什么的,有什么干什么。就像不想写稿赚钱,结果也不想用画画来赚钱。想当星期天艺术家,保持业余。其实想想这也是很奢侈的一个想法,也要很努力才能实现。当然其实现在心里也还是没底。

不喜欢卖画,更不喜欢画要卖的画。如果画的时候就想着这幅画画好要卖的,那是为我自己画的还是为买家画的呢?要定价多少我也觉得很为难。是要画有点重复的东西,还是每一幅都很不重复呢?也为难。画这个东西跟文章不一样,原作就一件,不像书啊音乐啊卖的都是拷贝。为自己画,还是像从前的画家那样为贵族、教堂、庙宇画,还是为了应酬,还是赚润笔,感觉都不大一样,虽然也有很多从前的画家会把自己画进壁画油画里,为自己画、表达自己的这方面肯定总是会有的。我不太喜欢重复,重复(当然不是指画一模一样的画)或者随便画画没什么意思,如果很不重复,又要怎么开价呢?开高了也不合适,开低了也不想卖。我也不好意思开价,脸皮薄。如果完全是为我自己画的,我也不舍得卖给你。你又为什么要买一个包含着“我”的东西呢?我的表达,里面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我”,卖出去我也觉得怪怪的,难为情,你买去放在你家里干什么呢?只适合放在我自己家里。总之就很麻烦。在有别的办法赚钱的情况下就不想卖了。当然如果没钱了我也会当干活来做的,比如接个订单画你的猫狗、小孩,你想要我画什么就画什么,就为顾客画画,在工艺和质量上我肯定也是认真负责的。

记者:啊一下子哲学了!那画插画有点不同吧,要如何把文字翻译成画面?给范晔画的《时间熊,镜子虎和看不见的小猫》里,最满意的是哪一幅?

顾湘:要说“最”倒也不一定,但是一下子想到的一幅是一个在塔顶上造船的小熊。一开始我想到的塔肯定是一个中式宝塔,但是那种宝塔的顶又尖又滑,小熊在上面太难造船了,就换成了一个方塔。

我又想起了有个水灾般场景的一幅,一个小熊脸朝下埋在淹掉了很多东西的大水里。那幅应该是糟糕熊。范晔的书里有些内容是没有什么画面可直接转化的,比如“糟糕”,要画什么呢?“不动”和“寂静”,又要怎么画呢?我就会想糟糕是那样一种沮丧的感觉,把“不动”和“寂静”变成一个画面。我不希望只是做文字的配图,我试图增加了内容,比如他并没有写刺鼠有一个收藏了一根刺的小匣子什么的,“生日熊”我就把我觉得成长是很不容易的事(像登山一样)加了进去。我希望画像字一样可以看看,是创造,不要只是填厚度的、一眼略过的。

记者:在家会对猫说话吗?猫听得懂你的话吗?

顾湘:说的呀,听得懂的。

记者:如果你的猫变成了你,你想变成哪种动物?

顾湘:啊。我想变成猫,它还是猫,我想作为猫跟它窝在一起。我们两个又香又甜又暖烘烘,想想都开心。

记者:以赵桥村为起点,上海你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为啥去的?

顾湘:滴水湖。就是去看看。

记者:上海最让你喜欢和讨厌的是什么?如果没有猫的牵绊,想立刻去哪里玩?为什么?

顾湘: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什么讨厌的。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这里,也没有很长时间生活在别处,没什么比较,也就既不知道什么算是这里特别好的,什么算不好的。哦,要说讨厌什么,想起来了,就是很阴暗的那种冬天,天色阴沉又冷飕飕的,让人抑郁,太冷了。

去哪里玩都可以,毕竟我已经很多年没出去玩过了,因为我的十七岁的老猫每天早晚都要吃药,喂药这件事别人完全无法代劳,我一天也不能离开,只能本地一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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