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特刊丨中国作家 廖小北 作品展】

最后一滴泪

这是一个跨越世纪的故事，这是一段沉睡未醒的往事。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个难忘的人，那段难忘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紧紧相拥的柔情，恋恋不舍的吻别，带着甜甜的初恋，揣着细细的叮咛，早恋的我，走进了一心向往的军营。大雁腾飞，千里传书，一封封装满深情的信，系着两颗情窦初开的心。一个偶然的变故，平静的湖泊，荡起惊天的涟漪。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我单骑军马，穿梭于山与山之间。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送达之命，我轻松的坐在马背上原路返回，微微的山风拂面而过，悠悠的想起远方的知音。突然，电闪雷鸣，马昂前蹄，我坠入漆黑的山谷……。

醒来时，我已躺在山村农户的竹床上，旁边坐着一个水灵灵的山妹子。“兵哥哥，你终于醒了，这几天吓死我了”。后来才知道，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那天凌晨在山里釆药，发现了躺在草丛里已昏迷不醒的我，就是眼前这个弱小的女人，把我这个壮如野牛的汉子，背了三十多里，终于在傍晚回到她居住的山村里。后来的几天里，我像一个小孩，她像一个母亲，清香的鸡汤，苦涩的药汁，她吹了又吹，用舌尖轻轻尝一下，又轻轻的喂进我嘴里。我给她讲部队的生活，城里的稀奇。她为我换药洗衣，那灵巧的手竟做出一副漂亮的拐杖，我终于能站起来，像个男人走在她面前，她笑了，笑得那些的甜，那样的美……。我禁不住朝她伸起了大姆指，她摇摇头，带着一分羞涩:“你的歌，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怎样”？“不告诉你……”。

山里的夜，特别的静。我的心也静得如一池清水。她的救命之恩，她的体贴温情，这沉重的债，我怎么还得清？我已有一个爱的人，对于眼前的这份情，不仅仅是喜欢，确实也是一种爱，但这个爱只能埋藏在心里，一旦张开，那受伤的必然是所有的真爱之心。

那天送我出山，一路上她沉默无言。那隐现一丝忧伤的脸，像针尖刺痛着我的心，真想用一个有力的拥抱，给她一个真心的安慰，但是不能啊，这个冲动也许就是一个无情的毁灭。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她抱着我的手，只说了一句“记住，我叫雪姐”。

回到了部队，，那颗久久不能平静的心，仍留在那魂牵梦绕的山寨里。那一穷二白的朴素，那掏心掏肺的善意，那溪水潺潺的温情，那可爱纯洁的姐姐……。

以后的故事我真的不再忍心讲下去，思念的泪，感恩的泪，内疚的泪，我绝不会让我的初恋看见，尽管这样，我心里明白，纯真的初恋已蒙上一层不浅的阴影，就算全是我的错吧，那也一种命。我把雪姐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作为这个故事的终结吧:

亲爱的北弟:

怎么会遇见你，我本是深山一村姑，虽读了多年书，但对城里的人，我却一无所知，更不知道城里的姑娘，怎样去向男人说出心里的所思。你就这样轻轻的走了，我就这样夜夜的思念，是不是因为我大你一岁，就永远是姐弟的距离，还不如让娘再晚两年生下我，那样是不是可改变现在的格局。我的心像小兔儿跳腾的时候，我知道，我是爱上了你。我有自知之明，也懂门当户对，可我的心却顾不了这么多的陈习旧理，我就是爱上了你，这应该是我的权利。你在我身边时，我不敢上前亲亲你，想你时却已见不着你。你若现在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用羊鞭轻轻的抽你，你流血了，我会用眼泪洗清那不属于我的血迹，你叫疼了，我会用我的嘴唇封住你的口，亲吻你那疼痛的心……。这就是我的初恋，不！是我的单恋！明天，我就要从这山里走到另一座山里，削发为尼，虔诚修行。那段幸福的旧事，已锁在伤心的山底，若有来生，随缘而遇。不必寻吾，天涯无边。我已为你落下最后一滴泪。

你的雪姐

千里寻雪

（最后一滴泪续集）

离开那个充满激情的军营，离开那个勾魂勾心的山寨，已经多年了。收到雪姐的最后一封来信，已是大雪纷飞的冬天，那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冻得我几乎要停止呼吸。来不及考虑许多许多的怎么办，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阻止她，决不让她走进那青灯古刹。几经转车，奔袭千里，终于看见那个给我二次生命的山寨，村头古树上枯黄的残叶，显出几分凄凉和伤心。

我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门，一个木偶似的人坐在油灯前，她就是雪姐的妈——雪娘。“北娃，你来迟了”，“雪娘，雪娘，快告诉我，姐到底去哪儿了”？雪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雪娘，求求你，告诉我吧”，“我真的不知道，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

我跪下了，我抱做雪娘的腿，我哭着求着:“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雪娘，求你了……”，一只颤抖的手在我头上蠕动着，“娃儿，不是你的错，是老天的错，你回去吧”。“不！不找到雪姐我决不回去”！

“找到又能怎样？一个已经伤了，不要让另一个再伤，听话，回去吧”。我用模糊的泪眼仰望着她，我的声音已苍白无力，“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娃儿，别哭了，听我说。那天雪娃把你背回来，你知道后来的事情吗”？我摇摇头。

“是雪娃给你洗身换衣，也是她给你治伤治病。城里有城里的规矩，山寨有山寨的规矩，见过你的身就是你的人。除了这规矩，我看出这丫头的心思，她是真心喜欢你。我知道你心软，这心软的人做事啊，就不如打铁的汉，你若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念想，事情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你去看看村口的那颗大槐树，地上一个个的脚印，树上全是你的名字，她天天站在那儿等，等啊等啊，等得我这做娘的心都碎了。娘不怪你，你怕伤了她，结果让她伤得更深。你们的缘分前世已定，修行只能修来世，修不了前生啊。我的雪儿，你的命怎会这么苦啊……”。

“雪娘，不！妈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儿子，你让我去看看姐，不管结果怎样，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雪娘叹道:“唉，做人真难啊，你找她去吧，翻过三座山的那边，山腰间的那座静慈庵，她就在那里，肯不肯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翻过几座山，终于看见那贴在山腰间的静慈庵。

我恨不得一下子飞进去，可加快的脚步又突然而止。我犹豫了，在此之前，只想了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她。马上就要见到她了，见到后说什么呢？就算能把她撵回去，娶了她？抛弃另一个？不行，我不能这么做，雪姐更不会答应。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从来没有像此刻痛恨自己，我恨自己的无能，我恨自己的花心，我更恨那魔鬼似的无奈……。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朝着想见又怕见的寺院走去……。

面前的念慈大师双手合拾，轻轻的，慢慢的念道:“雪娃归依佛门，取名‘静慧’，你们红尘之事，贫僧略知一二，如今静慧一心修行，已与凡尘各分天地，施主还是不见为好，再掀涟漪罪过非浅，封尘乃善事，施主无功而返，却是慈悲为怀之举，请回吧”。

我怒了，“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听你这叽里呱啦的佛音梵语，就这样把我打发了？什么慈悲为怀，静慧不来我就不走”！

“施主息怒，贫僧敬佩固执之人，执迷执心，有恩必报，放她一马也许是报恩的唯一途径了”。

“对不起，刚才我心急，出言不逊，请大师包涵，求大师网开一面，成全我此行之意”。

念慈大师摇摇头，慢慢从佛袖中取出一纸，“施主，你自己看吧”。

我急忙打开那折叠的纸笺，是雪姐的笔迹。

“师傅，原谅徒儿的不辞而别，我的心刚刚稍许平静，那个该死的冤家却来了，这也是预料之事。既然出家，怎可半途而废，拜托师傅轰走他，他不离，我不归！转告他:不必报答我，代我报养育之恩，我心则安之。立志修行三十年，若有缘再遇，算是苍天有眼，不叙旧事，脱胎换骨”。

我从来没有尝过这种失望的味道，这味道虽苦不堪言，但我还是嚼到了希望的味道。临别寺院时，我托念慈大师转信一封:

君之一滴泪，

吾泪三十年，

洗尽红尘怨，

山崩也等你。

姐离前世怨，

弟修凡尘心，

待到斜阳时，

你我此处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大山的，我不知道雪姐怎样度过这清苦的岁月，我更不知道三十年后，我和她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坚信，我们还会相遇的！今天不是故事的结局，是两颗受伤的心，接受洗礼的开始。我发过誓，把这刻骨铭心的悲剧，尘封三十年，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带着这份回忆和遗憾，跟随我的生命，永远永远的沉睡在那里……。

你是我的最美

冬雪送走了那场秋雨，满天飞舞的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在这个令人心醉的季节，我从疲惫的躯壳卸下繁琐的俗尘，带着年轮斑驳里美妙的故事，沿着思念的幽静山路，走进如痴如梦的童话王国里。这个远离了红尘的国度中，还是千年前如诗如画的风景。河边，你如水的容颜，飘逸秀丽，树下，你似花的凤影，浅笑妩媚。那双羞涩的眼眸，流淌着望不穿的秋水，那双纤细的柔指，扣醒了黄昏的沉睡，那首动情的吟唱，唤来了黎明的出现。

我仿佛看见那深山老林中，你背着走向死神的躯体，一步一步向山寨迈进。你用纯真的爱意，唤醒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你用万雪丛中一点红，点开了我冻僵已久的笑脸。而你，却在此时一别无踪影。

大雪飘过了几十个冬天，雪地里仍然层叠着当初的痕迹，那是两颗心默念着相遇的情意。光阴在流逝，风华已憔悴，离别的漫长岁月里，我寻遍江南蒙蒙烟雨，踏碎塞北茫茫雪地，最终在这个孤寂的城堡中找到你。在这重逢的时刻，我不想诉说离别的伤心，不会追逐过去的缠绵，只想在黎明的清晨，在日落的黄昏，静静的守在你的身边。也许这些都是美丽的幻觉，也许这些都是自欺的凄美，但只要能这样的存在下去，哪怕你只留给我一个模糊的背影，也是我一生唯一的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