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1日至27日,第七届中国诗歌节在郑州举办。据悉,本届诗歌节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中国作家协会、河南省人民政府共同主办。
老家河南,中原故地,今天的郑州,既继承了《诗经•郑风》的古典浪漫,又激荡着新时代的昂扬诗情。作为中国诗歌版图上重要的章节,参会的全国诗坛名家将齐聚于此。为迎接本届诗歌盛会、传承艺术文化,顶端新闻文学频道特策划“第七届中国诗歌节高端访谈”栏目,本期专访嘉宾为中国诗歌网总编辑金石开。
记者:自古以来,河南诗人群体在中国诗坛占有重要地位。那么当下时代,您如何评价现当代河南诗人在中国诗坛的现状及未来的努力方向?
金石开:河南是诗歌的故乡,中国诗歌节选择在河南举办,是诗歌发展历史上一次规模盛大的“还乡”行为,这是河南的高光时刻,也是诗歌的高光时刻。
诗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种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人民群众充满期待的文学样式。河南不仅有深厚的诗歌创作传统,也有浓郁的诗歌鉴赏氛围,与中国诗歌节的宗旨“诗歌艺术的盛会 人民群众的节日”交相辉映,让活跃在诗坛的优秀诗人汇聚在河南,在诗歌的原乡回味和体会诗歌的初心,紧贴社会生活探索诗歌发展的重大话题,必将有力推进中国诗歌事业的发展。同时,中国是诗歌的国度,很多人的文学素养里都有来自中原地带的历史因素和时代气息,诗歌爱好者通过这次活动了解中国诗歌创作的生态,唤醒心中或久违、或常存的诗歌记忆,不仅能加强个人对古典诗词的理解和品味,同时也能提升对当下诗歌成果的接受和鉴赏。如果一切如我们所期待的那样,那是诗歌的幸事,也是河南文化事业发展过程中里程碑式的大事,必将被记入诗歌的史册。
中国诗歌之河的源头《诗经》中有三分之一的作品属于河南。如果说《诗经》代表了北方文学的特色,那《楚辞》作为另一个文学源头是南方文化精华的象征。河南处在南北文化交汇地带,同时受到南北文化浇灌和滋养,正是这一得天独得厚的地域优势和文化优势,让《诗经》和《楚辞》所代表的辉煌文化结晶能在这片土地上得以发扬光大。
在历史上,河南曾经长期发挥着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职能,那些载入史册的大诗人都与河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河南“本土”诗人更是诗歌发展到每一个辉煌阶段的主力军之一。如今,中原大地重新焕发出活力,随着“行走河南,读懂中国”文旅品牌的形成,不管是经济总量,还是文化影响力,都回到了应有的辉煌位置,成为最能代表时代特征和时代精神的生活现场之一,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文学资源。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看到了一大批优秀的河南籍诗人活跃在中国诗坛,他们不仅是在抒写河南,也是在抒写中国。希望通过中国诗歌节的举办,有更多的河南诗人走向全国,得到读者的喜爱,延续河南诗歌的辉煌传统。
记者:借助本届诗歌节,能否浅谈一下中国新诗的发展现状与未来?
金石开:中国新诗自诞生以来,已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探索期,各种风格和各种流派的诗歌在其倡导的诗歌理念引领下,可以说穷尽了诗歌审美的各种形态,也有效地充实了中国诗歌宝库,有些已经完成经典化,丰富了汉语言表达,成为文化的组成部分,融入了我们的文化基因。可以说,百年新诗已经诞生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好诗歌,产生了一大批大家非常熟悉的大诗人。但是,在看到成绩的时候,我们还要看到一些严重影响诗歌事业进一步发展的问题。
首先,新诗的“合法性”需要进一步确认。一方面是参与诗歌创作的所谓的诗人规模越来越大,另一方面是诗人面目的模糊和诗歌认定的难度在不断增加;其次,新诗的审美标准尚无相对的共识。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大家关于诗歌纷纷攘攘的争议并不仅仅是因为读者个人品位的多样性和思考的独立性,还有很多时候是因为即使在“圈内”也没有相对的共识,是专业领域的不同看法向社会领域的放大;最后,诗歌经典化的效率需要进一步提高。特别是在互联网时代,“全民写诗”,作者比读者多,但是很多诗人甚至没有一首被广泛流传并能代表其创作水平的诗歌。
当然,我们并不需要为以上所指出的问题对诗歌失去信心,诗歌仍然是一种给我们期待并且不断超越我们期待的一种文学样式。诗歌自有其发展的规律。诗歌每一次重大变革都经历了漫长的酝酿和发展的周期。新诗虽然已经一百年了,对于诗歌的发展来说,仍然是少年时期。但是诗歌的发展不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事情,也不能顺其自然就发展为理想模样,而是凝聚了人的主动性和对美好的不懈追求,对生命本质的不懈探索。我认为解决新诗那些尚不能让我们满意的问题,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就是重新关注诗歌的文体特征和本质属性,特别是诗歌形式的建设。
首先要确立诗的文体,诗的节奏,结构,语言和意象,也就是说诗首先也是诗。因为,诗意是无处不在的,可以存在于任何文学形式的作品里,甚至可以存在于其它艺术作品里甚至日常生活中。但是,诗,必须是以文字符号组成的、具有独特形式的存在。在白话新诗运动之前历次诗歌改革都陷入失败的重要原因就是忽视了诗歌形式与内容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百年之后要构建诗歌的审美规范,诗的形式仍然是突破口。
“现代性”是新诗诞生、发展的最为重要的推动力量,但绝不能将“现代性”绝对化和本质化,诗的思想内容同样也要借助诗的形式。我相信,新诗百年的探索之路,已经为我们积累了足够促成新诗由量变到质变的理论资源和文本资源,我们有理由相信与我们这个时代相匹配的集大成于一身的天才诗人呼之欲出。
记者:这几年,因当代诗歌而引发的网络话题其实并不少,许多读者因“读不懂”进而产生抵触性情绪,您怎么解读这种现象?
金石开:从实用语言的角度来理解“读不懂”,特别是从读者角度来理解,我们必须旗帜鲜明、理直气壮地要求诗歌必须让人“读得懂”。表达的欲望构成了写作的动机,当诗人坐在写字台前时,他一定是要给假想的读者说些什么。诗人有责任、有义务让自己的诗被“读懂”。“是诗人激怒了读者,而不是读者激怒了诗人。”再者,我始终顽固地认为,任何诗都是“可解”的,任何有价值的文字,都是有意义的,都是能从中辨析出创作者的目的,体会文本所散发的含义,从而引起我们的共鸣。那些所谓“不必解”的诗,是因为诗歌表达的情绪、意义不能用任何其它语言达到诗歌本身的效果;语言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那些“不可解”的诗,就是无法用语言来重现的内容,但并不说明诗歌没有阐释解读的空间。我经常引用一个比较苛刻地比喻:如果一个人的诗总是让我读不懂,我宁愿守在精神病院门口,每一个病人的话都是大有深意的样子,但是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呢?
有些诗人洋洋得意于自己的诗歌让人“读不懂”,其实是一个误会,是混淆了写作目的和写作手段之间的关系。创作者以作品与读者交流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让读者“读得懂”的目标也是不容置疑的。可是,诗歌有自己的审美特点,浅白直接的文字并不能很好的触动读者,诗歌语言的特点是含蓄,模糊,多义,并借此引发读者的审美注意,调动读者的思考意识和个人经验,提高读者的参与性从而触发读者的共鸣——从这个意义来说,准确无误的话一旦说出来就死掉了。所以,诗人在创作时,会故意设置一些阅读难度,让读者在破解这些难度中体会阅读的愉悦。这是诗人的“伎俩”,他像一个狡猾的小男孩,一直处在“表现自己和隐藏自己”之间,从而达到吸引你的目的。如果这个小男孩有点“笨”,他可能会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你的关注。因此,我也坚持反对这样的主张:诗应该在“读得懂”和“读不懂”之间。看似非常有道理,却是最具杀伤力的观念,具有很大的迷惑性。所谓让人“读不懂”只是为了增加诗歌的审美趣味,诗的终极目标还是要让人“读得懂”。
我必须要强调,诗歌要让人“读得懂”,但并不是提倡诗歌应该人人都能读懂。那样的话,诗歌就会变成浅白无趣的大白话了。诗歌也在寻找自己的理想读者,是在最少的读者中寻找最大的可能性。读者也应该了解自己,让你一眼就能看懂的诗歌你不一定会买账。但是,这也不能成为诗人无限设置难度的借口。谈起诗歌的“大众化”,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专指过去那些没有任何文化修养和文学素养的工农兵读者。而实际上,读者是包括诗人、评论家、知识分子和社会精英在内的统一整体。作为批评者,我们说的“读不懂”的诗歌,指的是几乎无人能从文本中挖掘出诗意的诗歌,甚至作者本人也难以自圆其说。此时,与其说诗人在设置难度,不如说他在徒劳无功地故弄玄虚。
记者:随着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的发展,诗歌似乎已经不独是人类的专属,AI、ChatGPT等一些人工智能工具已经能写出诗歌、散文、新闻报道等作品,一度引起人们的热议,您如何看待AI、ChatGPT等写出的诗歌作品?您认为这属于具有文学价值和人文关怀的作品吗?
金石开:且不提人工智能,在过去的数次工业革命中,很多机械设备在特定的领域的能力都远远超出人类。比如说汽车,人的两条腿怎么能跟它比速度呢?更不要提飞机等更先进的交通工作了。有些人把工业革命带来的成果概括为“体能机”,大大提高了人的身体能力。再到后来已逐渐有了电子革命所带来的“智能机”,让人的精神得以延伸。而数字革命形成的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模型,以计算机战胜围期冠军为标识,彻底刷新了人们的观念,让人对自己的存在和尊严产生了怀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并没有因为科技的进步而有任何实质性的精神变化,人的主体性和主动那从来没有被撼动过。试想,虽然计算机很厉害,但是人与人之间对弈的快乐是机器远远代替不了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不能说人工智能模型产生的文本没有文学价值和人文关怀,但是这样的文本代替不了人和人之间的互动,我们也因此不用担心诗歌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独有。就像不管汽车有多快,我们都会在百米跑道上争分夺秒,不管人工智能生成的文本有优美,我们更关心来自爱人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