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立吾村而东望,仿佛乎翼然有山起于云中者,大云山也。山祀真武神甚灵。远近走祷者众。常从之问云:此去可百里,仙灵之所居也。于是有游志。盖前此十七八年矣。而友人郭建林喜山水,约同游。将行矣,以风雨,或以事不果者,盖三四焉。今月初十日,建林自郡城来告余曰:新霜天幸晴。行不汗,请与子践大云之约矣。
明日,余与建林及从弟伯乔三人者,步而即路。一人担行李以从。其日至于潼溪,行四十里。明日行四十里,至于白羊之田。山益高,水益急,望大云益近。明日过八百市。有路缘飞岭以上。居人曰:山自此登矣。三人者以勇劝,犹数息乃上。已上,路缘岭侧,俯深溪,过之可怖畏。稍下有村落山田。已复上如前岭。盖上者八而二下。此以往,路皆然。过鹏湾,望悬泉自四山下,伫观之。过案山,山绝高,峭立似城堵。是大云之曲尾。形家言谓之案山。路缘案山人,行深洞中,四五里无人家。山半岩缺处,望有七八家烟火。路益险狭。水走绝涧下,声怒号。建林、伯乔甚怖,余差勇。循涧行,路渐高,涧渐平,亦有村聚。晚投宿于罗氏,则至峰下矣。是日计行二十五里。然路难,四十不啻焉。
明晨饱饭,往登。石崖下闻泉淙淙然。坐听之,其声如松风之走万壑也。是曰响泉之崖。涧侧大石如缩龟,响泉自其下出。是曰息龟之涧。遂缘万松磴。磴石级,级数十。足疲甚,一休。如是休者又数十,至乎道士之宫,憩焉。遂陟乎大云之峰。下视万山,如走马,如驱羊,如滚波涛,如千万人军,旌旗鼓戈,鱼丽鹅鹳,升坛而指麾。自巴陵、临湘、通城、平江西四县之山,咸在肘下。而西望洞庭,烟洲草渚,隐约可辨。沙川油川,左右绕若双带焉。其峰之胜者,卓笔如笔,青笠如笠,攒剑如剑,围屏如屏。三人相顾以嘻,谓不臻于兹,安知兹山之上有若是者耶?而今之游不徒劳也已。峰下有井,名圣泉。道士之宫,背峰而列。宫凡六。余所宿宫名永乐。是日进香可百许人。道士云:八月之望,会者凡四五千人,盖神之盛也。余等亦礼而无祈焉。
明晨下山。下行易,惟不可望。恐欲坠。亦顿撼,苦足肚痛。至鹏湾。湾有小潭自山来,二十里之泉,咸走石溪来会。石斗削若?。小邱临潭上可亭。前往时,略未究,今始得之。余所得大云之盛具此矣。其日仍宿白羊彭氏。白羊地属临湘,而大云巴陵地犬牙人也。明日至蒿坪,回望大云,指前宵宿处,乃在天半。小雨,因过宿友人李皋门孝廉家。李氏多藏书。出书录观之。明日至新墙,宿苏州吴氏寄东书屋。又明日,与建林别,余及伯乔归。
是行也,凡八日,得诗十有一首。凡所称峰崖泉石云者,向未有名,名之自余。以大云之居境盖远矣。近县鲜好事者,四方之人莫至,游者自余三人始。
译文
站在我们村子向东望去,仿佛有座山峰如鸟儿展翅般从云中耸立,那就是大云山。山上供奉的真武神非常灵验,远近前来祈祷的人很多。我曾多次向人打听:那山离此大约百里,是仙灵居住的地方。于是就有了去游览的念头。这大概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
朋友郭建林喜爱山水,约我同游。好几次准备出发,却因为风雨,或因为其他事情没能成行,大概有三次四次吧。本月初十,建林从府城来告诉我说:“新降霜后,天幸放晴了。走路不会出汗,请让我和你去实现登大云山的约定吧!”
第二天,我和建林以及堂弟伯乔三人,徒步上路。一个人挑着行李跟随我们。当天走到潼溪,走了四十里路。第二天又走四十里,到达白羊的田地。山越来越高,水流越来越急,望见大云山也更近了。第三天经过八百市。有条路沿着陡峭的山岭向上延伸。当地居民说:“从这里就开始登山了。”我们三人互相鼓励要勇敢,但还是休息了好几次才爬上去。上去之后,路沿着山岭侧面延伸,俯瞰下面幽深的溪谷,经过时让人感到十分恐惧。稍微往下一点有村庄和山田。接着又像刚才那样攀登山岭。大致是爬八段上坡路,下两段坡。从这里往前,路都是这样。经过鹏湾时,望见瀑布从四面山上飞泻而下,我们停下来观赏了很久。经过案山,这山极高,陡峭壁立像城墙一样。它是大云山曲折山势的尾部(余脉)。风水先生称它为案山。路沿着案山进入,我们在幽深的山谷中走了四五里路,不见人家。在半山腰一处山岩缺口处,望见有七八户人家炊烟升起。路变得更加险峻狭窄。溪水在深涧中奔流,发出怒吼般的声响。建林和伯乔很害怕,我则稍显勇敢些。沿着涧水走,路渐渐升高,涧水渐渐平缓,也有了村落。晚上我们投宿在姓罗的人家,这里就已经到了大云峰的山脚下了。这一天算来只走了二十五里路,但因为路难走,感觉不下于走了四十里。
第二天早晨吃饱饭后,前去攀登。在石崖下听到泉水淙淙流淌的声音。坐下来细听,那声音如同松风穿过万道山谷。我们称它为“响泉之崖”。溪涧边有块大石头像只缩头的乌龟,响泉就从它下面流出。我们称它为“息龟之涧”。接着我们沿着“万松磴”攀登。石磴是一级级的台阶,有几十级。脚非常疲累,就休息一下。这样休息了又几十次,才到达道士的宫观,在那里休息。随后就登上了大云峰顶。
从峰顶往下看,万座山峦如同奔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如同翻滚的波涛、又如同千万人的军队,旌旗招展、战鼓齐鸣、戈矛林立,摆出鱼丽、鹅鹳等阵势,而大云峰就像升到点将台上指挥的将军。巴陵(今岳阳)、临湘、通城、平江这四个西边县境的山,都匍匐在它的脚下。向西眺望洞庭湖,烟波中的沙洲、长满水草的小岛,隐约可以分辨。沙川和油川两条河,像两条衣带一样在左右环绕。那些形态奇特的峰峦:像笔一样直立的叫卓笔峰,像斗笠一样的叫青笠峰,像剑一样攒聚的叫攒剑峰,像屏风一样围着的叫围屏峰。我们三人相视而笑,感叹道:如果不来到这里,怎会知道这山上竟有如此奇景?看来这次游览不是白费力气啊!峰下有口井,名叫圣泉。道士的宫观,背靠峰顶排列着,一共有六座。我们投宿的那座叫永乐宫。这一天来进香的约有一百多人。道士说:“到八月十五那天,来集会的人能有四五千人,那真是神祇的盛会啊。”我们也只是行了礼,没有特别祈求什么。
第二天早晨下山。往下走比较容易,只是不敢回头看,怕要掉下去。但下山也很颠簸震荡,小腿肚酸痛得很。下到鹏湾。湾里有小水潭,山上的溪水流到这里,二十里范围内的泉水,都奔流到石溪中在此汇合。岩石陡峭如同刀削斧劈。小丘临着水潭,上面可以建个亭子。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仔细探究,今天才得以领略。我所看到的大云山最壮观的景象,就都记录在这里了。
那天仍然投宿在白羊的彭家。白羊这地方属于临湘县,而大云山属于巴陵县,两地边界像犬牙一样交错。第二天到了蒿坪,回头望大云山,指着前天晚上住宿的地方,简直像是在半空中。下着小雨,于是顺路去拜访并借宿在友人李皋门(孝廉)家里。李家藏书很多。他拿出藏书目录给我看。第二天到了新墙,投宿在苏州吴家的“寄东书屋”。又过了一天,和建林告别,我和伯乔就回家了。
这次出游,总共八天,写了十一首诗。游记中提到的山峰、悬崖、泉水、岩石、云雾等等,以前都没有名字,这些名称都是我们取的(名之自余)。因为大云山地处偏远,附近的县里少有喜好游历的人,四方游客也很少到来,真正的游览者是从我们三人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