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文学圈的朋友都知道,你的父母都是作家,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你的阅读难免受到他们的影响吧?
笛安:我认为我父母在阅读方面给我最大的影响,并不是什么具体的指导,而是信任和自由。这很重要。我爸爸的书架上,除了有《金瓶梅》的那个柜子不能打开之外,剩下的我都可以随便拿。还有就是,我小时候,琼瑶的小说在大陆很流行嘛,我大概是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某天打开我妈妈买的一本,发现:诶,这本书虽然全是字但是我都认识好像我也能看明白……当时家里有亲戚朋友都跟我妈说,这么小你怎么能让她看言情小说,我妈妈说,有什么不能呢?快点把这个阶段过去到上大学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去看更好的书了——至少在我身上,我妈妈这个说法是对的。所以我在十岁左右的时候真的看过琼瑶阿姨——但是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我现在回想起琼瑶小说,记得的都是故事里有小孩的那几本——可能真的是我阅读它们的时候太小了,潜意识里觉得只有那几个小孩的角色跟我是相关的。
记者:你小时候是跟着外婆长大的,生活了几年?童年时期,外婆对你在阅读方面有引导吗?
笛安:一直在外婆家生活到18岁出国上学为止。因为外公工作的那个医院位于太原的老市中心的位置,很好的小学和中学都在三百米之内,那个时候并没有学区房的说法,但是我们家人都觉得我住在那里上学最方便。我爸妈每天晚上都会回来吃晚饭。我外婆很喜欢看苏俄小说,不过小时候我最深刻的记忆是她需要不停地轰我出去玩,我从小就很宅,她总说总在家里看书眼睛要完蛋了。
记者:能谈谈你的阅读经历吗?不同时期的阅读,各呈现出怎样不同的特点?
笛安:我个人觉得十二三岁开始到20岁这个时间段的阅读会影响一生。像我现在看过的书,有些即使觉得很好,也没有当年那种看过一遍就记得很清楚的记忆力了。我依然想强调的是,我在青春期时候拥有过的阅读自由其实帮助我度过了那段很难熬的日子。我的外公是个很爱读书的人,初中的时候我们家附近开了一家很大的书店,每个星期天上午他都邀我跟他一起去逛书店,我可以自己选书他来付钱。外公很遵守我们的约定,我自己挑的书他很多时候扫一眼封面就说,好,买吧。我的意思是说他是真的不干涉,让我随便选。我在14岁的时候,自己在那间书店里选中了第一次听说的村上春树——那时候村上在大陆还没有火起来,我也选中过日后才知道是很著名的美国女作家托妮·莫里森,还有罗念生先生翻译的古希腊戏剧集……现在想想,我14岁时候的品味好像还可以。可以说,有一些让我获益终生的作家,是我在14岁的时候自己选中的。选择的自由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
记者:你如何看待阅读对自己的影响?
笛安:阅读给我树立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不远的远方一定存在着更丰富更有意义的生活。因为阅读本身就是倾听那些比我厉害的人对生活的记录或理解。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时不时觉得我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尽管我已经离开了家乡,像小时候梦想的那样——在大城市安家了,留过学,也在不同的国家生活游历过,但是我依然会经常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这种时候阅读能稍稍缓解这样的虚无感,我在阅读的时候会没那么在意我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这件事——因为确实别处还有更有意义的人生。
记者:你有自己的阅读偏好吗?喜欢哪一类书?
笛安:我现在越来越喜欢看历史方面的书——历史,和社会科学吧,近七八年都是如此,对小说的兴趣比学生时代要淡了。不过对推理小说的狂热从童年到现在没有改变,看过的推理小说没有1000本也绝对在500本以上。
记者:你曾经谈起,在国外生活时,孤独成就了你的写作。那么当下呢?你读得最多的书是什么?
笛安:当下读得最多的书——分阶段吧,如果我自己在写作,我就不看任何虚构类作品,看一本历史书。或者一本讲某个遥远国家的什么文化之类的书。总之离当下的生活越远越好。
记者:你和父母会经常交流阅读体会吗?比如共读一本书之类?
笛安:共读一本书倒是不至于——不过我记得,我高中的时候看威廉·福克纳,是因为我爸爸特别喜欢他——但是我自己最喜欢的美国作家完全是另外一个类型的,我喜欢菲茨杰拉德和卡波特。我跟妈妈的阅读品味相对会更近似一点,比如她是《红楼梦》的超级粉丝,我最初知道《红楼梦》都是她读给我听的,不过我小时候不喜欢听大观园里怎么作诗赏雪,就喜欢听他们吃饭,《红楼梦》里有几道菜的名字我到现在都记得。因为那时候我真的很小,我妈给我读书的时候,电视上也在重播87版的《红楼梦》电视剧,所以我小时候会以为贾宝玉和林黛玉都是真实存在的。《红楼梦》对童年时候的我,不像一个文学作品,而有点像一个——类似今天的真人秀综艺节目。它在文学上伟大的地方我要到上大学以后才有体会。
记者:会常重温读过的书吗?
笛安:看情况,有的书会隔几年看一次,每次看出不同的味道。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是《百年孤独》,16岁的时候,26岁的时候,36岁的时候,这三次阅读感觉像是看了三本书一样。还有就是——我比较喜欢反复读的其实是一些经典作家的剧作——主要是看起来轻松不费力吧。像曹禺,像契诃夫,等等。还比如,鼓楼西剧场有一个戏,这些年我反复买票看过四拨不同的演员演它,我不知道这算不算“重读”。
记者:如果有机会见到一位作家,在世的或已故的,想见到谁?
笛安:莎士比亚。神一样的存在。也许他那个年代说的英语我一句也听不懂,但是我还是很想请教他——为什么写得出来那样了不起的作品。我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挺傻的,可是想象一下依然很开心。还有就是——如果我能见到张爱玲,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请她看看我写的小说,给我一点意见……想想还是算了吧,太丢脸了。
记者: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你会选哪三本?
笛安:带一本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这些年我很多次试图好好读它,但是因为对我而言太难了所以总是失败,希望到了无人岛上能做得成功一点;再有就是,带一本很长很长的那种小说吧,耐看一点,《追忆逝水年华》什么的,可以消磨很多岁月;然后再带一本我最喜欢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至于带哪本,我会在波洛系列和马普尔小姐系列里斟酌一下。
记者:假设策划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你会邀请谁?
笛安:那就——不邀请特别社恐的了,大家都会不舒服。邀请卡波特,也想邀请菲茨杰拉德,邀请老舍先生,因为他英语很好不用翻译,邀请汪曾祺先生,他会吃也会聊天,还要邀请曹雪芹——请他告诉我,《红楼梦》里那些菜谱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他自己编的,这对我很重要。就这些人吧,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