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藏族,生于1970年代,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甘肃省作协理事,第十五届甘南州政协委员。主要作品有诗集《桑多镇》《甘南志》《七扇门》《大夏河畔》《当爱情化为星辰》《甘南一带的青稞熟了》,散文集《诗边札记:在甘南》,小说集《桑多镇故事集》《山神永在》等。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诗收获》《诗选刊》转载。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三毛散文奖、海子诗歌奖、鲁藜诗歌奖、梁斌小说奖、《飞天》十年文学奖、《文学港》年度作品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1
那件事发生后,住进羚城医院的前四五天里,一到晚上,我就无法入睡,我确信自己得了失眠症。这失眠的缘由,显然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直接导致我深藏的耻辱感,如那天突降的雪花一样,从心底的深渊里诞生。
事件的枝枝叶叶,每时每刻都在自在生长,我想抑制其无穷尽的蔓延势头,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到了晚上,当窗外的世界回归宁静,它的枝叶就越发清晰,像慢镜头那样,一帧一帧地在我脑海里显现。即使我想加快播放的速度,纷乱的画面中也会有一些细碎的画面,频频闪现,挥之不去。我只好睁大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数羊,从一数到百,从百数到千,但令人昏昏欲睡的那只“羊”,始终没有到来。
又过了两三天。这期间听到消息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来看望我。在他们反反复复的追问中,我成了一名熟练的讲述者。我像祥林嫂那样一遍又一遍对来访者讲述事情的始末,就像一次又一次穿过在痛苦、羞辱、悲伤、无奈中挖出的隧道。我所经历的一切,在不断讲述中,化成了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心底的叹息。而听者们,一阵表现出猎奇的兴趣,一阵露出愤怒的神情,一阵又是同情,在告别之际,几乎都要给我加油打气,要我抗争,要我坚持,要我一定要等到肇事者得到惩处才作罢。
我频频点头,感谢他们给我带来安慰和勇气,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似乎跌入了一个漩涡,人们潮水一般来了又走,漩涡里只有我自己。
不过,“讲述”这种交流方式似乎有着非常奇特的作用,渐渐地我感觉胸中郁结竟奇迹般地化掉了一些,就好比窗外暗夜中偶尔经过的车辆碾过柏油路的声音,先从远处呼啸而来穿越我的耳鼓,占据我的脑子,粗暴而不容拒绝;之后又呼啸而去,将我的各种情绪都抽扯出,拉远,寂然而去了。时间——这个伟大的魔术师也悄然登台,她悄悄地弥合着我的伤口,让我在不断讲述和回忆中,明确地感受到伤痛的感觉被她一毫一厘地带走,压在我胸口的某种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淡了。显然,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魔术师,对现在的我来说,比眼前的医生和护士更有治愈心灵创伤的魔力。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中,从住进医院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我心灵和肉体的双重创伤,似乎得到了平复。连续三四个阴天过后,今天,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晴日。当温暖而洁净的晨光透过窗户落到病床上,落到我寂寞的脸上的时候,那让人的灵魂都微微颤动的幸福感,我又体验到了。我愉悦地呼吸着带有阳光味的甜丝丝的空气,看着窗外高原海子般宁静的碧空,情不自禁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2
这时,病房门被人轻声敲响。
“请进。”我说。
我以为是护士,谁知推门而入的,是个头发微卷的青年,着黑色夹克衫,搭配宽松的牛仔裤,手里虽拎着一个笨重的大包,但看起来挺精神的。
“你是?”我迟疑地问。
青年笑了,放下包,坐在病床旁的三人沙发上。
羚城是个小县城,住院病房的配置,竟显得很人性化:单人间里有一张单人床,还配一张三人沙发,便于陪护者起居,但更多时候,却成全了来访者们——毕竟坐在沙发上聊天,有点儿像在家里拉家常。
青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扑克牌大小的酒红色小本,翻开,递给我说:“苏奴您好,打扰您啦,我是《羚城周末》的记者,今天过来,想采访一下您。这是我的记者证,您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封皮上果然写着“新闻记者证”五个字,内页上,有青年的照片和“羚城周末”等字样。照片上的青年看起来眉目清晰,理想远大,眼前的他满脸阳光,意气风发。
我说:“哦,《羚城周末》,这报纸,在我们羚城挺有名气的。”这不是敷衍,是心里话。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喜欢读书看报,私下里,也用笔名写些小文字,算是个文学爱好者。
“我就知道您肯定知道《羚城周末》。”青年自豪地说。
看了看青年的名字,我说:“你叫才让扎西?这名字好啊,在我们这里,十个人名里,有两个就叫这,意思好——长寿吉祥,我们每个人,都想长命百岁,吉祥如意。”
才让扎西笑了,“嗯,我这名字确实常见,算是长辈对后辈的一种期望吧。”
我说:“就是,才让扎西,哦不,我还是叫你扎西吧,这样显得亲近些。”
扎西说:“这个您说了算。”又接上原先的话题,“听您说喜欢《羚城周末》,我打心眼儿里高兴,您爱看我们报纸上的哪些内容?”
他这一问,引起了我的表达欲,我说:“第三版的人间万象栏目,好多年了,内容都是我们身边的人和事,故事性又强,很接地气,我真的爱看。不仅我爱看,我的好多连手们(西北地区方言,指朋友),也爱看。”
扎西又笑了,一边打开提包,从里头取东西,一边对我说:“啊呀,这次,就是因为这个栏目的稿子,专门来找您的。”说着,取出一台摄像机和支架,熟练地组装在一起,摆在床尾,镜头对准了我。
我问他:“你这是干啥?”
扎西说:“采访您啊,有声音,有图像,有事实。”
我听了,心里不高兴。我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尤其不爱在镜头前露脸。说起原因,并不是像老人们担心的那样,一旦照相或录像,就会把灵魂摄走,成为行尸走肉啥的,而是不愿成为被别人关注的对象,活在别人茶余饭后的八卦中。有人说,自媒体时代每个人都是“公众人物”;现在像我这样的,应该叫“社恐”。其实,我只是把自己定性为生活在桑多一带不起眼的小人物,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而不要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于是我说:“不行,你要继续聊,就收起你的摄像机。”
扎西有点儿蒙,但还是很听话地把摄像机装回大包里,又从袋子侧面取出本子和笔,还有一枚打火机大小的东西。他把那玩意儿轻摁了一下,那东西的一处,亮起了绿灯。
我问:“这是啥东西?”
扎西解释说:“录音笔,我担心记不全,得录一下,这个……您不反对吧?”
我说:“不反对。不过,我说的话,你拣着用,不要一股脑儿都发出去。”
扎西把录音笔放在我的床头说:“您放心,这个,我是有分寸的,我也是守规矩的人。”
“那就好。”我说。
扎西说:“我们还是从《羚城周末》的人间万象说起,您肯定知道,这个纪实性栏目的文章,大多是反映咱们老百姓的大事小情的,有时由记者写,有时由作家写,不管谁写,都得走到老百姓的生活中去,所以采稿编稿,挺费时间和精力的。”
我表示理解,“采访过程肯定辛苦,也受过很多委屈吧?”
“我当记者两三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委屈,确实受过,不过,没有您这次经历的委屈……您这次经历的,简直是凌辱!”
这家伙,不愧是当记者的,一下子就把话题引到我的心病上来了,看来,他有备而来。我在犹豫,但心里有个声音说,都发生了,有啥不好说的?再说,已经给亲戚朋友反反复复说了好多次了。只犹豫了片刻,我就下了决心:说出来,就当是再、再、再给朋友诉一遍苦吧!
于是我开了口:“唉,有些人,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扎西:“我阿爸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命中注定要来的,根本就躲不过,只能认真地面对。”
我问:“你阿爸干啥的?他信命?”
扎西:“不,他不信命,他是个中学教师,算是知识分子,他相信这世间万物的运行,都有规律可循,他说万事都有因果,这因果,就是规律。”
我说:“看来你阿爸不是一般人!”
扎西:“嗯,当然,您也不是一般人,前两天我听说了这次您遇上的事,很吃惊,所以今天专门过来,想做个深入了解。占用您宝贵的时间了,抱歉啊!”
我笑了笑,算是应承了扎西,又说:“其实没必要抱歉的,这两天我有的是时间。你看我一整天都躺在这床上,都缓了快十天了,伤势好像还没完全好。再说,一天到晚就这样躺着,也挺焦虑的,聊聊也挺好。”
扎西:“好,那我问了啊。您这次经历的事,比较复杂,如果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您可以不回答,可不能生气!”
我说:“生啥气啊?你阿爸不是说事情发生了,就得认真面对吗?”
扎西:“那就好,那就好。”
“哎,你们从哪里听说我的事的?这事儿,我只给亲戚朋友们说过。”我反问。
扎西又笑了,似乎意识到有些不礼貌,忙解释道:“您想想啊,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下被捆在电线杆上,这不管在羚城,还是在桑多镇,都算是大新闻了。”
不解释倒好,这一解释,我那即将弥合的伤口,又被他很温柔又很残忍地揭开了。
我不高兴地说:“大新闻?不,对我来说,这可是大丑闻。”
扎西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说:“你甭紧张,这事与你无关,你想啊,好端端地,突然间祸从天降,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我就成了连你们记者都惊动了的名人。这样想来,有点儿魔幻,也有点儿心悸,唉。”
事后我在回忆和讲述的时候,也时常陷入怀疑:真的发生了吗?这一切是不是我在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幻象?如今心悸的感觉还在,它说明一个问题:我,确实是这事件的亲历者。
3
现在,扎西进入了记者的角色。只在瞬间,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变了,冷静、执着,眼眸里有团凝聚的光亮。
他问我:“事情发生前,真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我也回到了事发之前,搜索与扎西的询问有关的信息。现在想来,倒是真有几点:一、天气不好。桑多一带海拔高,近3000米,属高原气候,虽说早已过了春分,但还处于严寒,天气阴而冷,令人不适。二、一个客人,两辆出租车,无论上了哪一辆,对另一辆车的司机而言,都是件让人懊丧的事情。三、棕发青年。他一头棕发,看起来就不像个善茬儿。不过,这些都是“马后炮”,那一天跟往常确实没有什么不一样,在高原上拉客谁没遇上过几个坏天气。
“你知道我是个出租车司机,对不?说实话,我热爱这工作。”
我告诉扎西,那天,因为要去桑多镇,路有点儿远,我就想多拉几个客人。等车上陆续坐定三个客人,我下车喊了几嗓子:“桑多镇,桑多镇,缺一人,就差一个人了。”这一喊,对面出租车上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像个干部。我看见车主是个把头发染成棕色的青年,瘦高瘦高的,见客人要换车,他拉住那人不放,客人恼怒地说:“我赶时间,等不住!”棕发青年只好松开手。客人向我走来,但不看我,直接上了车。我听见棕发青年骂了一声,接着又“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我说:“要说预兆,这也是个预兆,但我没在意。我当时只想一件事:既然客人已满,就该一脚油门,出发。你说对不?”
扎西点头,“那棕发青年,就是打您的人吗?”
我说:“就是,除了他,还有他的两个朋友,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流里流气的,火气大,手上没轻没重的。”
扎西突然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清楚扎西问我年龄的目的,但还是回答说:“我大他们十来岁,论辈分,能当他们的叔叔了。”
“拉客的车,是您买的吗?”扎西问。
这不废话吗?我们自己买车,之后加入出租车公司,统一管理,统一行动,这叫有组织有纪律。但我明白,扎西这样问,只是出于习惯,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的。
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扎西:“嗯,就是,今年年初新买的,上海大众,上到路上,前前后后花了我十三万呢。”
说到“十三万”这个数字,我的心抽搐了一下,是的,年初为了筹措这笔钱求爷爷告奶奶,东拼西凑的情形,又在脑海里快速地“播放”了一遍。
“车还好吧?”扎西问。
“前风挡玻璃被他们砸了个洞,其他地方,倒没啥损坏。”说这话时,我的口气淡淡的。
扎西这时才在本子上记了一两段。他拿碳素笔的样子有点儿怪,笔尖与纸面的斜度比较小。我在上中学时爱看笔迹鉴定的书籍,记得一个外国心理学家分析过,这种执笔方式,显示出了执笔者的心思:在纸面上留出更大的视野,以便自己能总揽全局。我对这种分析将信将疑,反倒相信一点,这样的执笔者,性格肯定和别人不一样。这能从扎西写的汉字中看出来:字迹一律向左倾斜,不像个安分守己的人。
“您不心疼吗?”扎西打断了我的思考。
“啥意思?”我疑惑地问。
“我的意思是,风挡玻璃被人砸了,您肯定很心疼吧?”
我瞥了扎西一眼,“那肯定心疼了。”又解释说,“你不知道,我能买上车,很不容易。”
扎西:“能说得详细些吗?”
我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高中毕业那年,我没考上大学,当时,伤心了好一阵子,觉得自己不是能当干部的料。后来想通了,觉得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硬往一条路上挤,也就没去复读高三。我想既然上学的路断了,那就只剩一条路,当个好农民,务弄几亩地,春耕秋收,娶妻生子,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但是,再后来,农村兴起了打工潮,这等于在一面平静的湖泊里投入了一块巨石,这石头鼓荡起的涟漪,在桑多,在羚城,一直没有平息。看到同龄人纷纷出门,我也动心了,走上了务工的路,挖水渠,铺公路,修桥梁,盖大楼,干的都是小工的活儿。我省吃俭用,把挣来的钱,一分一厘都存入银行,想积少成多,把日子过得更好些。再后来,看到跑出租挺赚钱的,我就去学开车,拿到驾照,给一个老板当司机,挣的确实是起早贪黑的辛苦钱。这样折腾了好几年,终于攒了些钱,跑到省城买了那辆车。车接回来的那天,我专门摆了一桌,那时的心情,就像当年娶媳妇一样,又激动,又忐忑。那天,我准备了二十坛青稞酒,一杯又一杯地喝,直接喝醉了,但醉是醉,亲戚和朋友的祝福,却记得清清楚楚:挣到更多的钱,过上好日子。”
“您想过的好日子,是啥样子的?”扎西问。
我想了想说:“得有一院房子,最好占四五分地,上房嘛,最好是二层楼,带玻璃暖廊的那种,一年四季,房子里都热烘烘的。若是住楼房,最好有一百五十平方米大小,得有三室两厅,有两个卫生间,老人娃娃都能住进去,一家人吃饭、聊天、睡觉,睡醒了就看电视,看电视里的世界。就这样,一家子其乐融融,多好!另外,只要日常生活能吃穿不愁,无病无灾,就更满足了。”
扎西:“我们这地方,人口少,最不缺的,就是土地,您这梦想,要求不那么高,完全可以实现啊!”
我说:“对你们干部来说,这不算大梦想,对我们这些在城乡接合部混的打工者来说,现实和梦想的距离,差得远着呢!”
扎西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又问我,“现在还没达到您梦想的标准?”
我说:“没有!吃穿倒是一点儿也不愁,住房不太理想,还住在二十年前盖的旧楼房里,七十几平方米,两室一厅,感觉有点儿窄狭,不适合三代人一起生活。”
扎西同情地说:“上有老下有小的,七十平方米,确实小了。”
我说:“对啊,本想买了车,跑几年出租,就能改善眼下的窘况,谁知还没开几个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丢人啊!”
话题又扯回来,这倒提醒了扎西,他问:“他们找您麻烦的原因,您知道吗?”
我说:“估计就是因为我抢了他们的客人。其实也不是抢,客人赶时间,愿意到我车上来,我总不能拒载。对不?”
“对,长途吗?”
我说:“不是,从羚城到桑多镇,也就七十公里。”
“那……挣得好吗?”扎西的口气有点儿犹豫,似乎拿不准这个问题能不能问。
我说:“也就那样吧,四个顾客,总共八十块。跑得勤的话,一天四个来回,也就挣个三百多,除掉油钱,只能落个两百块。”
扎西:“那挣得也不太多啊,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六千。”
我说:“对,不多,遇到几个违章,就白跑了。”
扎西:“看来干啥都不容易。”
我说:“你这话,说得实在,前两天交警来调查,我也是这样说的。跑出租这一行,挣得多还是挣得少,交警比我们还清楚。”
扎西:“我听说国家和地方,对你们跑出租的,还是很重视的。”
我说:“对,这也是实话,只要你想跑,有驾照又有车,去交管部门会有人帮你办理各种手续,想加入哪个车行都行。”
扎西:“有啥优惠政策吗?”
我说:“有。我们车行的老板说,出租车行业关系到社会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和城镇的形象工程,政府不重视都不行,所以除了车行给我们交保险费之外,每年还能补贴一万块的油费呢!”
扎西:“看来您选择跑出租,是早早就计划好了的。”
我笑了,有点儿小小的自豪,“那肯定啦,古人说谋定而后动,我们说要想吃饱就先选好草场,这是一样的道理。”
扎西:“我知道,您的选择,可能也是更多羚城人特别是一些年轻人共同的选择。”
我说:“好多行业,只要兴起来,跟着跑的,肯定多。”
扎西:“我下面要提的这个问题,可能又得撕开您还没愈合的伤口,我知道这样过于残忍,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告诉我真相。”
我明白,扎西要了解棕发青年他们后来是怎么对待我的,心头有点儿堵,但还是对扎西表态:“你放心,我会告诉你全部过程,你想知道的,我都说。”
我想把那些撕心裂肺的细节,重新一丝一缕地抽出来,说给扎西听。这和说给亲戚朋友们听,是两回事。面对扎西,其实就是面对媒体,面对公众,我不能隐瞒,也不想夸大,得说出来,一五一十,说出真相。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