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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圣哲画像记》

2025-02-21 09: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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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窥窃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益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如日月,或湮没而无闻。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姿,累世不能竟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饮尽也!要在慎择焉而已。

余既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驰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祠,鲁灵光殿,皆图画伟人事迹。而《列女传》亦为画像,感发兴起,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意。心诚求之,仁远乎哉!

尧、舜、禹、汤,史臣记言而已。至文王拘囚,始立文字。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著,斯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荀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宋之贤者,以为可跻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图于三圣人后云。

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制。而好称引奇诞,文字灿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子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文字之源流,幽明之情状;灿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妹妹而自说者哉?

诸葛公当扰攘之世,被服儒者,从容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驯之将;烛之以至明,将之以至诚;譬若驭驽马,登峻坂,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以道自持,蔚成风俗,意量亦甚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以为董子师友所渐,曾不能几乎游夏。以余观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今以类图之。惜乎不得如刘向父子而论定耳!

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谓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子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断断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俱讥焉。

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义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隤矣。韩、柳有作,尽取扬、马之雄奇,万变而纳之于薄物细故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于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余抄古今诗,自魏晋至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嗜好趋向,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罗列鼎俎,但取适吾口者,哜之得饱而已。必穷尽天下之佳肴,辩尝而后供一馔,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同吾之所嗜,是大愚也。

庄子有言:“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夫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有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于是,终身焉已耳。

司马子长网罗旧闻,贯串千古,而八书颇病其略。班氏志较详矣,而断代为书,无以观其会通。欲周览经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矣。马端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郑志》非其伦也。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训诂,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杜、马,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故并图焉。

先王之道,所为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秦焚书籍,汉代诸儒之所掇拾,郑康成之所以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典》,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识已跨越八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讨论,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不以礼为兢兢。

我朝学者,以顾亭林氏为宗,《国史儒林传》褒然冠首。吾读其书,言及礼俗教化,则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蒿庵作《中庸论》及江慎修、戴东原辈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可谓体大而思精矣。

吾图画国朝先正遗像,首顾先生,次秦文恭公,亦岂无微指哉!桐城姚鼐姬传,高邮王念孙怀祖,其学皆不纯于礼。然姚先生持论宏通,国藩之粗解文字,由姚先生启之也。王氏父子集小学训诂之大成,?乎不可几已。故以殿焉。

姚先生言: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戴东原氏亦言。如文、周、孔、孟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

此三十三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而不能尽。若又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而必广掘数十百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自浮屠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破。士方其占毕咿唔,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世之名。纂述未及终编,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入人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譬若沽酒市脯喧聒以责之贷者,又取倍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侥幸于后世不可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殁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郁郁者以相证慰,何其陋欤?

今夫三家之市,利析锱铢,或百钱逋负,怨及子孙。若通?贸易,瑰货山积,动逾千金,则百钱之有无有,不暇计较者矣。商富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缗之费,有不暇计较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有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毫末之善,口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所以报之,不亦劳哉!商之货殖,同时同地,而或赢或绌;射策者之所业同,而或中或罢;为学著书之深浅同,而或传或否,或名或不名;亦皆有命焉,非可强而几也。

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已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为祈,无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于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怀不遇,怨悱形于简册,其于圣贤自得之乐,稍违异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若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三子也远甚。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亦疏哉?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

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

三十二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译文

国藩立志求学不早,中年惶恐地在朝中做官,曾经读了许多前人的着作,略微涉猎到先代圣贤大儒长者的绪业。因为自身才智愚钝,体弱多病,所以一无所成;后来在军队中南征北战,学业更加荒废。丧乱还未平复,而我的年纪却将近五十岁了。从前,我读班固的《艺文志》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发现他们所列的书目繁杂众多,作者的姓名多到不可计数。其中有的如日月一样明亮,有的却被埋没而无人知晓。等到做了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年的二月跟随宣宗皇帝入阁,才得以看到《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收录的书籍比前代收藏的要超过很多;而且存目的书籍几十万卷,还不在此中。天啊!怎么那么多!即使有上智之才,数代也不能穷究那些书,何况那些才智低下的人呢?由此可知书籍之多,作者之众,如同江海一样,不是一个人的肚子所能全部饮下的,重要的在于谨慎选择罢了。我既然自我衡量本身能力不够,于是就选择了古今圣哲三十多人,让儿子纪泽画下他们的遗像,合为一卷,收藏在自家的私塾里。后人有志读书,取这些人的着作来读就足够了,没有必要费心去博览群书,而学术文化的传授没有比这些更重大的了。从前在汉代,像武梁祠、鲁灵光殿,都描画伟人的事迹,而且《列女传》也有图像。前人受其感召而奋发学习,已经有很长时间了。熟悉了圣哲们的容貌,进而探求他们的精神,领悟他们的精妙,与他们的灵魂契合,只要诚心去探求,仁道还远么!国藩记。

尧、舜、禹、汤,都没有着作,只是史官记载他们的言论而已。等到文王被囚禁,才开始撰写文章,推演《周易》。周公、孔子,相继兴起,六部儒家经典大为彰显,师道也随之完备了。秦汉以来,孟子大概与庄子、荀子并称。到了唐代,韩愈特别尊崇他。宋代的圣哲,认为可把孟子提高至仅次于孔子的地位,尊崇他的书,来和《论语》相配。后来论学的人,没人可以更改。现在我把他放在三位圣人的后面。

左丘明作《左转》解释《春秋》,上面多记述东西二周的典章礼制;又号称引用离奇怪诞的事情,辞采华丽,超过了实质。太史公说庄子的书都是寓言,我看子长所写的《史记》,寓言也占十分之六七。班固在见识与情操方面,不如子长远大;但是对于治世的典章,六艺的主旨,文字的源流,人神的事情,描述得十分鲜明详备。这怎能和那些才识短浅、骄傲自满、自我欣赏且在某位先生面前互争得失的人相比呢?

诸葛亮生于混乱的时代,信奉儒术,立身行事能从容合于大道。唐人陆敬舆事奉多疑的君主,驾驭难以驯服的将官;他用极其磊落的胸襟照耀君主,用极其诚挚的态度领导将官。譬如驾驭劣马登陡坡,奔跑在险恶难行的路上,却阻碍不了它的驰骋,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范希文、司马君实,遭遇的时代稍微好些,然而在坚卓诚信方面,却各有独到的修养;他们坚守正道,自我约束,蔚然成风,气度算是很远大了!从前刘向说董仲舒是王佐之才,伊尹和吕尚比不上;管仲、晏子等人,大概更达不到。而刘歆认为董仲舒受其师友的熏陶,连子游、子夏都比不上。依我看来,这四位贤人,虽然比不上伊尹和吕尚,但必定比董仲舒强。可惜的是我不能像刘向父子一样来论定他们的优劣罢了。

自从朱子表彰周子、二程子、张子,认为他们的学说是上承孔子、孟子的道统,后代的君主、将相、老师、大儒,忠实遵守他们的说法,没有人能够改变。乾隆年间,鸿儒相继而出,训诂博辨,超过了从前的贤哲,重立标志,称为汉学。汉学摒弃宋代五子的理学,认为他们不应独受尊崇;而那些笃信五子学术的人,也摒弃汉学,认为汉学支离破碎,有害大道,争辩得没完没了。我看五子立说,那些大的方面大多符合孔子之道,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呢?他们解释各种经书,小的方面有不当之处,固然应该拿近代对经书的解释来作辅助,又怎么可以摒弃他人的说法而自囿呢?这两派人,也都很可笑。

西汉的文章,像杨雄、司马相如的雄伟,这是天地间的强劲之气,得于阳刚之美的作品;这是天地间的正气。像刘向、匡衡的渊深美好,这是天地间的温厚之气,得于阴柔之美的作品;这是天地间的仁气。东汉以来,在博雅方面,并不比古代逊色,但在风格和骨力方面就略微衰弱了。待到韩愈、柳宗元有作品问世,全把杨雄、司马相如的雄奇万变,用在记述小事物的短篇之中了,这怎么能说不神奇呢!欧阳修、曾巩,全都取法韩文公,但是文章的体质却和匡衡、刘向接近。由此看来,文章的变化,不可能研究透彻;概括而言,不会超出这两个途径,即使经过百代也是可以预知的。

我抄录古今诗歌,从魏晋到本朝,共选录十九家,大概说来选诗的途径是很广泛的了。嗜好趋向不同,各人要看他的性情所接近的那方面而定。譬如多种美味,陈列在餐桌上,只选取适合自己口味的,吃饱就算了。如果一定要亲自尝遍天下的佳肴,而后才能供给一餐的需要,那是大惑的事;一定要勉强天下人的口舌,都来效法我的嗜好,那是大愚的事。庄子曾经说过“大惑的人终身不能理解,大愚的人终生不能领悟。”我在这十九家中,又笃守其中的四家:即唐代的李白、杜甫,宋代的苏轼、黄庭坚。喜好他们的人有十分之七八,不喜欢他们的人也将近十分之二三。我怕受庄子不解不灵的讥讽,所以就选取这些人的作品,终生学习他们就够了。

司马子长,搜求了往昔的见闻,贯通了三古的史实而着《史记》,可是其中的八书,很嫌简略。班固《汉书》中的十志,就比较详备了,然而却只写一代的典制,不能看到会通各代的制度。想要遍览治理天下的制度,就必须由杜佑的《通典》开始。马端临的《通考》,和杜佑的《通典》不相上下,郑樵的《通志》则是比不上的。近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训诂的学问,专门研究《说文解字》,大多数人都推崇许慎、郑玄,很少人言及杜佑、马端临。我认为许慎、郑玄考证先王制作的本源,杜佑、马端临辨析后代因袭沿革的大要;他们在实事求是这方面是一样的。

先王的大道,就是所说的修养自身、治理百姓,规划治理万类的,那么归宿是什么呢?也不过是礼而已。秦朝焚灭书籍,汉代各学者所搜求的,郑康成之所以超越常人,都是因为礼。杜君卿的《通典》,谈礼的地方有十分之六,他的见识已经超过八代了。宋代张子、朱子所讨论的,马贵与、王伯厚所编辑的,无不小心谨慎的看待礼。我朝的学者,以顾亭林为宗师;国史《儒林传》,特别把他摆在首位。我读他的书,谈到礼俗教化的地方,就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的志向,这是何等雄壮啊!后来张嵩庵作《中庸论》,以及江慎修、戴东原等人,尤其把礼作为首要。而秦尚书蕙田,于是编纂《五礼通考》,列举天下古今人神万事,都用礼贯穿它,可以说是规模宏大,思虑精密了。我描画我朝先贤的画像,首先是顾先生,其次是秦文恭公,又怎么能没有精深微妙的意旨呢!桐城的姚鼐、高邮的王念孙,他们的学术都只在礼。可是姚先生的文章观点宏博通达,国藩的粗解文章,是由姚先生启迪的。王氏父子集小学训诂之大成,造诣之深是不可企及的。因此把他们放在后面压阵。

姚姬传先生说学术的途径有三个方面:即义理、辞章、考据。戴东原先生也是这样说。像文王、周公、孔子、孟子的圣德,左丘明、庄周、司马迁、班固的才智,确不能以一方的风格来谈论了。至于像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在孔门四科中是以德行而兼政事的;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朱熹,在孔门四科中是德行科的,都是属于义理方面的;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在孔门四科中是言语科的,这是所说的辞章方面的;许慎、郑玄、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氏父子,在孔门四科中是文学科的。顾炎武、秦蕙田跟杜佑、马端临较为接近,姚鼐、王氏父子跟许慎、郑玄较为接近,都是属于考据方面的。这三十二位圣哲,效法其中的一人,诵读他们的一部书,则终身受用,无穷无尽。倘若又有人嫌弃这些人鄙陋,想要另外有所增益,这好比挖井挖到九仞深而不得泉水,就认为一口井太狭窄,而必须扩大到数十甚至上百口井,身体衰老,力气倦怠,却最终没有看见泉水的一天,这怎么能适当呢?

自从佛教徒讲因果祸福的道理以后,行善获得报偿的说法,深深植根于人们的内心,牢固而不可破除。士子刚刚开始读书,就期望能够考取功名,得到高官厚禄;有的人稍微读了些古书,窥探了古人丰富的着作,就想得到远近的赞誉,后世的美名;有的人编着一本书还未完成,就希望得到一两个有力量的人的宣扬,来传播给每一个人,以抵偿自身的辛劳。早晨耕种,晚上就想有所收获;一份付出,就想得到十分的回报。譬如到市上买酒买肉,吵嚷聒噪地向卖家讲着价钱,而卖家又从中取得两倍的利润。利禄达不到的时候,就希望在死后得到不可知的美名。甚至有的人说孔子在世时,没有得到官位,死后所获得祭享的报偿比尧舜还要隆重。一般郁郁不得志的人,就拿来作为例证和安慰,这是多么鄙陋啊!现在一个只有三户人家的小买卖,在财利上计较得非常细微,有人欠了一百个钱,都怨恨到他的子孙身上;倘若买卖做到整个城市,珍奇的货物堆积如山,交易金额动辄超过千金,那么一百个钱的有无,有时就无暇计较了。至于像富商大贾,操持百万黄金,公私流转繁衍,那么几十甚至一百缗的铜钱,有时就无暇计较了。同样是人,所操持的大了,尚且有无暇计较小数的时候,何况上天所操持的尤其大,而对于世人丝毫的善行,浅薄的学问,却要一一谋划报偿,不也太劳苦了吗?商人的货物相同,经营的时间相同,但是有的盈利,有的亏损;应对策问的人所答的题目相同,但是有的考中,有的没有考中;为学着书功力的深浅相同,但是有的流传下去,有的未能流传,有的出名,有的不出名。这其中也有命运的原因,不是可以勉强而做得到的。古代的君子,大概没有一天不忧虑的,没有一天不快乐的。道术不能通晓,自己不免还是个粗俗之人,即使有片刻的懈怠,这也是值得忧虑的事情;平易居处,以待天命,下学人事,上通天理,俯仰都不惭愧,这是值得快乐的事情。从文王、周公、孔子三位圣人以下,到王氏父子,无不是忧以终身,乐以终身。他们没有什么祈求,又要什么报偿呢?他们自己就自隐才能,又要什么名声呢?只有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个人,伤悼生不逢时,怨恨的心绪表现在书本上;这和圣贤的自得其乐,稍微有些违背和不同。但是他们那是在自己痛惜才干不为世所用,不能和那些没有真才实学而又汲汲名利的人相提并论。如果汲汲名利,那就和三十二位圣贤相差太远了。就像将要到河北、山西一带去而却把车辕朝向南方,这在方法上不是差得太远了吗?

文王、周公、孔子、孟子,班固、司马迁、左丘明、庄周,诸葛亮、陆贽、范仲淹、司马光,周敦颐、二程子、朱熹、张载,韩愈、柳宗元、欧阳修、曾巩、李白、杜甫、苏轼、黄庭坚、许慎、郑樵、杜佑、马端临,顾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孙。这三十二位圣哲,陈设祭礼,焚香奉祀。好像在我们上面,又好像在我们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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