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离家六秩归,乡情未减故人催。
常思桑梓童真趣,今返岩溪伉俪随。
浴罢汤泉登翠岭,耕余嘉谷沐晨晖。
还嘻发小长酣态,阆苑悠悠更羡谁?
这是我时常吟诵的一首习作《回家》。
(1)
不错的,我从7、8岁离开家乡到城市,一晃60多年过去了。虽已两“鬓毛衰”,但却“乡音无改”。而老家,对一个生于斯而游于外的赤子而言,从骨子里透出的是一种无形的吸引力,自血脉中滋养的是一种割不断的情缘。特别是在老家盖上了房子后,回家,已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尤其是妻子,即便是照料幼孙杂事缠身,日夜牵挂的也少不了老家的那房,那院,那菜.....
(2)
是的,想家的时候,在城市就已经闻到那家乡的味道,待到乘车途中,早已急不可待......
是的,回到村里,家乡的山,家乡的水,家乡的一颗草、一把土......都诉说着一种与我“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
是的,与乡亲们聊上几句本地方言话,吃上一顿家乡杂面饭,喝上一碗土产的小米粥......浑身上下都感觉亲切,舒服,就像又回到了昔日童年......
(3)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那是我盖房的第二年农历5月的一天早晨,我站在“夜来南风起,小麦扶垄黄”的麦田,看着村里人们争先恐后的抢收麦子的景象,不由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小事......
那时,我大约5、6岁吧!麦收到了,母亲让哥哥趁着早晨凉快去割麦子。
“俺也去!”我从小被惯得不行,想干嘛就得去干嘛;从门后找了把镰刀就跟着哥哥下地去了。背后好像听到断断续续的母亲嘱咐的声音......
我跟着哥哥来到家南边的土坡路旁,看见的是一片的梯形麦田里,一个个垂下头来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的麦穗,像是在告诉人们:“是时候了,快把我们收运回家吧!”
哥哥先手把手地教我,右手握镰刀,左手抓紧麦子,然后齐地用力割下。边讲边做出样子,反复嘱咐我:“一定要慢点儿。少抓点儿麦子,放低镰刀割麦。”说完,只见他,猫下腰,压压草帽,一拦五行麦垄,只听见“噌噌噌”地就飞快向前奔去......
我学着哥哥的样子,左手抓麦子,右手使镰刀,可就是不随意,左手抓不住,右手割不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割下来几根;再去割,又只割了没几根,而且并没有齐地摸根,麦茬都留得很高很高。本来就没有干过,只割了不一会儿就有点儿不耐烦的了。太阳光下,我已是满脸大汗,用手擦了一把汗,感到脸上扎呼呼的,很难受。我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前边望不见哥哥的人影......就在这时,一不小心,镰刀划到麦秆上面,左手躲不急,一下子就割破了二拇指,疼的我赶紧把镰刀扔到地上......想起娘曾经说过,土面可以止住血,我就随手抓了一把麦田里的土放到伤口上......
“割破手了?”不知什么时候,哥哥早已站到我的身后,边用草帽扇着满脸如注的汗水,边蹲下来看我的伤口,说道,“血不流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俺不!”说着,我就又倔强地顺着一行去割了......
吃午饭时,母亲瞪了我一眼,说:“不让你去,你非去!我看割的口子......后晌别去了!......”
我明白,娘是听哥哥说的。可是,我后晌又去了。
去是去了,可我没有再割麦子,而是听了哥哥的话,跟在他后边拾麦穗......
忽一阵风吹来,浑身感到很舒服。
南边的麦子已经被哥哥割完、打捆,然后担到家东南面的麦场里,堆成了一座小山。晚霞映红了山边的云彩,天气越来越凉爽了。快收工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剩余一块北头的麦地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唤......我顾不得麦茬,就连跑带跳地过去,一看,喊了一声:“哥哥!咱家的鸡找着啦!”
那时候,怕自己家的鸡丢掉或被施药的田地毒病,养鸡人家一般都将一只旧鞋底系在每只鸡的一根腿上,以限制它的行动。我家的鸡丢了两天一夜,原来它是跑到麦地里,腿上系的绳子被麦秆缠得死死的......
晚饭后,母亲把我拉到灶火房里,边刷锅碗边和蔼地对我说:“你哥哥说你干了一件大好事......”说着,她用湿漉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我知道,娘为丢失鸡的事儿,已着急了两天 ......
转瞬60多年过去了。眼前,看到乡亲们割麦子,就不禁想起那时的情景,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哥哥......
(4)
我和妻子住上新房的最初几年,基本上是“学农”,就是跟着亲属们到地里学着干,帮个忙。比如,和侄子到西坡地里刨过花生,侄子刨,我拾零碎丢落下的;和侄子、侄媳及乡亲们到东沟地里去栽过红薯,两天下来,腰酸腿疼;与侄女一家到东坡地里种过玉米,人多力量大,感觉还行......
后来,大舅哥给了8分多的地,翻地、施肥由大舅哥承包,播种和收获就必须自己动手了。就这样,连续做了三年。之所以后来放弃不种了,是因为2012年4月的播种那天把我累垮了。
那一天:4家近6亩地;用手扶播种机,他们在后管种,我在前负责拉;从早晨将近8点开始,不到11点,就汗流浃背,感到劳累不堪了......吃饭的时候1点多。匆匆地吃了几口饭,我便就地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一年10月体检时我的体重骤减......
(5)
“咱不去种了!”妻子果断决定,“在自己院里种什么都行。”
于是,我们移“兵”家院,开始注重身边“农活”,妻子也正式亮相“主角”。
妻子自小就干农活,上学时不用说,一早起来,先要去耙一篓子树叶干柴,然后才吃早饭去上学的。
妻子干什么都是快手。你瞧,早晨,我还没有起床,她已经把院里一块地翻完了。等到早饭后,我锅碗刚洗完,她不是开始翻另一块地,就是把该种的又都种上了......
种菜是小侄媳的拿手好戏,什么时候种什么?怎么种?什么时候做什么?怎么做?都是行家里手,自然在她的全心全意帮助下,豆角、茄子、西红柿......长势喜人,水肥及时,各方面都很顺心。说实话,侄媳种出的白菜,如果拿到集市去卖也会卖个好价钱!
(6)
真想不到,妻子第一年种的红薯格外得好!早些时候,叶子长就非常壮,黑黝黝的,叫人喜欢。等到10月刨出来,一颗底果儿多个儿大;有好几个,简直比几个月小孩的脑袋都大
那天,一位老领导来了,见了,高兴得连连说:
“好!山药好!今儿中午就吃!中午就吃!......”
的确,吃到嘴里,这黄瓤山药又甜又面!
第二年,妻子换种花生,依然长得很壮,比梯田沙土地里一点儿也不差。可惜,收获得时候迟了几天,又遭了雨,弄得果实发霉,坏了不少。为此,我和妻子心疼了好一阵呢!
(7)
如今,妻子不再种红薯和花生,庭院东西两片地,全都种上菜,反正有侄子他们关照,放心得很。到了季节,妻子就坐不住了,早早地一个人会跑回家,或种或栽或补,该浇水了浇水,该搭架了搭架,该间苗了间苗,一切都耽误不了!那天,我刚刚回到家,妻子用右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急不可待地指着甬路两边的菜地对我说:“现在6月初莴笋就可以下菜,豆角已经长出10多厘米,西红柿、卷心菜、葱头......长得都不赖;门口的两颗瓜也不甘示弱,早早就爬上了架杆......”
她,俨然是一个实物讲解员,在向簇拥在自己面前的参观者热情介绍蔬菜的长势......
(8)
妻子常说:“回家的趣味,只有扎下心来多住,才能够体会得到。”
是啊!用一颗浪迹天涯的初心贴近故土,将一身饱经风霜的残躯回归本原,你就会感到:家乡的贴饼子,杂粮粥......新鲜、朴实而简单;家乡的方言僻语,一见面就问:“弄么哩!”亲切、通俗又易懂;家乡种的花生、玉米、谷子等农作物,应时、随地有兴趣;家乡过节日,自做美食,新鲜、质朴、热闹......
诚然,如果你只是象蜻蜓点水,或者屁股底下如坐针毡,那无论如何也体味不到其中的奥妙的!
(9)
这些年,立春了,暖和了,我们便开始行动。
回到家门前,迎春花招手致意;入得院里,紫玉兰散发馨香;冬青挺胸昂首......清明了,一家人带上供品,到祖坟祭奠、怀念;端午了,与邻里一起包粽子、尝鲜;夏日里,女人们凑到一块剥麻、说笑;秋收时,相互搓玉米,摘花生.....听她们互相披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常常碰到的是:早晨,侄媳刚刚送来了西葫芦、杂面条;中午东邻居又送来生菜,苦苣;晚上又收到西家的冬瓜、南瓜 ......
不管是什么时候,走到地里,或是路过那家门口,自然地听到这样的声音:
“叔叔!拿两个瓜去吃。”
“婶子!拿点儿土豆吃!”
“......豆角、青椒都沾了,你们自己到菜地里去摘吧!”
......
就这样,平平淡淡,舒舒心心,时常被洋溢在身边的这浓浓的乡亲乡情的氛围所包围,获得的是一种天地赐予的自然本色享受......
(10)
我想,一个人在退休以后,会越发深切地明白“故乡”的含义;年纪越大,就更能感到“老家”的重量。是的,回归故里,与发小忆旧发癫;和妻子听虫鸣雀叫;仰蓝天看云卷云舒;凝西山赏一抹红霞......不似神仙胜似神仙,“阆苑优游更羡谁?”
回家,如一剂药,一剂灵丹妙药,医治我残存在心底,时常出来欲偷偷作祟的浮躁之心。
回家,似一个方,一个修身养性的好方法,慢慢抚平我喜怒哀乐情绪的沟壑,淡化以至融合于天然的时空。
回家,是一种悠闲,一种清空、平和的悠闲,能够寻回儿时纯正而使你返璞归真......
............
有位名人这样说过:“我们不但应当明白自己从那里来?而且应当知道自己该往那里去。”
诚然,树高千丈,落叶归根。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心底里永远抹不去的情怀。纵使行逾千里,纵使高官厚禄,魂牵梦绕的还是家乡的地,故土的田。因为,这里既是我们的来处,也是我们的归所;因为这里有我们的祖先,有自己的童年,有天下朴实感情的味道,有人间血脉传承的神灵......
诚然,故乡,既是我们青春行程中最坚强的肩膀,也是我们余晖年老时最温暖的栖息地。故乡难舍,故乡难离。故乡在那里,家就在那里,我们的灵魂就在那里。
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我们老了,就应当回归故里,回到自己生命开始的地方,回归使心灵获得自然宁静之处,就像我们的先祖先辈那样。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