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太阳像个迟到的孩子，从东边的山坳里慢慢探出头来。清晨的雾把整个村庄裹得严严实实，屋顶的瓦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谁在悄悄说话。
我一大早就起了床。屋里还带着夜里的寒气，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摸黑穿上棉袄，又顺手给炕边的老伴掖了掖被角。窗外的天还灰着，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我嘴里念叨着这句老话，笑着走进厨房。灶台上放着昨天晚上就剁好的肉馅，还有切得整整齐齐的白菜，翠绿一片。我点着火，铁锅很快就冒出了热气，厨房里弥漫起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一年里最让人安心的味道。
老伴也醒了，披着棉袄走进来，一边帮着和面，一边问：“今年的冬至，孩子们回不回来？”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回，肯定回。昨天打电话说了，路上慢点，别着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条通往镇上的路。
面和好，醒在盆里，我开始包饺子。我的手有些粗糙，指节因为常年劳作显得有些变形，但捏起饺子来却格外灵巧。一个个饺子在我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圆鼓鼓的，像一只只小船，整整齐齐地排在案板上。
“你说这冬至，有啥讲究？”老伴一边擀皮，一边问。我想了想，说：“冬至啊，就是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过了这天，白天就一天比一天长了。人常说，冬至大如年，算是个节，也是个盼头。”
老伴笑了：“啥盼头？”我说：“盼日子越过越亮堂呗。”
屋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从云层后面挤出来，照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也照在那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枣树上。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快到中午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我一听，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来了来了。”我一边说，一边快步往门口走。
“爸！妈！”儿子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儿媳和孙女。孙女一进门就扑到我怀里：“爷爷，我要吃饺子！”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好，饺子一会儿就好。”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桌上摆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白瓷盘里，饺子像一朵朵盛开的花，蘸着醋和蒜泥，咬一口，汤汁在嘴里散开，暖洋洋的。孙女吃得满嘴都是油，一边吃一边问：“爷爷，为什么冬至要吃饺子呀？”
我放下筷子，说：“以前啊，有个名医叫张仲景，他看到冬天有很多人耳朵都冻烂了，就用面皮包着羊肉和药材，煮成‘祛寒娇耳汤’给大家喝，后来人们就学着做，慢慢就变成了饺子。冬至这天吃饺子，是为了记住他，也是图个身体暖和。”
孙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多吃几个，耳朵就不会冻掉了。”大家都笑了，笑声在屋里回荡，把屋外的寒气都冲散了不少。
吃完饭，儿子拿出手机，给我看天气预报：“爸，过两天要降温，你和妈多穿点。”我摆摆手：“知道知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暖暖的。
孙女跑到院子里，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她抬头看着天空，问：“爷爷，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最短的一天？”我走到院子里，和她一起抬头看天。太阳挂在半空，不高不低，却格外明亮。
“是啊，”我说，“今天白天最短，晚上最长。不过从明天开始，白天就一天比一天长了。”孙女眼睛一亮：“那是不是说，冬天快要过去了？”我笑了：“冬天还得一阵子呢。不过，有盼头，就不觉得冷。”
屋里，老伴在收拾碗筷，儿子在帮着擦桌子，儿媳在厨房烧水。屋外，阳光一点点地往西边移动，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刚洗好的衣服，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黄昏很快就来了，天边的云被晚霞染成了金红色。孙女趴在窗台上，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去，忽然问：“爷爷，冬至是不是就是‘冬天到了’的意思？”我想了想，说：“也可以这么说。冬至，是冬天的一个转折点。从这天起，真正的冬天就开始了。”
孙女又问：“那春天什么时候来？”我笑着说：“等你放了寒假，再开学，春天就差不多来了。”孙女掰着手指算了算：“那还有好久呢。”我摸摸她的头：“日子啊，一天一天过，就像今天的太阳，虽然短，但总会升起来。”
夜里，风从村口吹过，带着一点凉意，却也带着一点清新。屋里的灯还亮着，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偶尔有人说几句闲话，偶尔有人打个盹。炉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锅里煮着明天要喝的粥，热气顺着锅盖的缝隙往外冒。
我靠在椅背上，听着屋里的声音，心里觉得踏实。冬至只是一年里的一个节气，却像一个提醒，提醒人们在寒冷的日子里，别忘了给自己添一件衣服，别忘了给亲人打一个电话，别忘了在漫长的黑夜里，心里要装着一点光。
窗外的天，黑得很深，却也干净。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睛，像一盏盏小小的灯。我想着，明天的太阳，会比今天多出来那么一点点，虽然看不出来，但确实在变长。
一昼将残夜最长，炊烟袅袅绕山梁。
霜华覆瓦银为界，炉火临门暖作墙。
一碗饺香暖时光，几声笑语过平常。
从今渐觉晨光早，静待春风到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