耸立江岸的塔

塔源于印度，叫覆钵式窍窣堵波，塔顶有方形平台和三层伞盖，底部级梯与台基四面设围栏，各面有牌坊状塔门。是佛教藏经、藏舍利子的高层建筑，因而多在寺内，西安大雁塔在慈恩寺，小雁塔在荐福寺，衢州梁天监（502-519）造的天王塔曾归属后来建的天王寺，藏有经书20卷。塔迁入中国后，便入乡随俗，变成楼阁式，传承中国园林建筑的血脉，并慢慢走出寺院，或独立在江畔的山岗，或傲挺于平坦的江岸。

衢州史有塔41座。衢城的南铜塔、中天王塔、北铁塔，都在江东岸，离码头很近。衢江与乌溪江交汇口南岸有鸡鸣塔。龙游城东郊的浮杯塔建在衢江之末，有凤翔、灵源、瀫水环抱。进入杭州湾，远远就望见月轮山上六和塔，再往江边闸口，便有白塔招呼。不少地方在江两岸有双塔呼应，江山的白祜塔和凝秀塔隔河对峙，龙游城龙洲塔和对岸山岗上的鸡鸣塔遥遥相望。苏格兰植物学家罗伯特·福琼，1852年溯钱江而上时记录：龙游这个小地方“有三座美丽的宝塔”（应指舍利塔、湖岩塔、浮杯塔），还有很多樟树，再经过两座塔（鸡鸣塔、黄甲山塔）便到衢州。龙游的邻居兰溪城，德国建筑学家恩斯特·柏石，在清末时还见过兰溪双塔（能仁塔和同仁塔），还给南面的同仁塔拍过照。沿江而下到建德之江口，见南北两峰双塔凌云，它们可没有七夕相会的机会。即便站在高高山岗上的塔，也离不开江。开化凤凰塔在江东岸，杜泽巽峰塔，一看塔上“迴澜耸秀”即会猜到位于江水拐弯处的小山丘上。即便在北方也有不少建在江畔的。延安宝塔在延河岸山坡上，兰州白塔在黄河铁桥桥头的山上。因为孑然如哨兵守护在江岸，要长期经受烈日的暴晒，狂风的摧撼，雨水的冲刷，冰雪的紧绑，江南的塔多用坚实的建材，砖或石，甚至是金属。龙游的舍利塔、沐尘塔、湖岩塔，江山的景星塔、凝秀塔、凤林塔、清漾塔等是砖塔。江山三卿口明代和尚塔，是六角形单层亭阁式石塔；江山南坞峡口殿前明代塔，是四面六级楼阁式实心塔，由七块整石雕凿叠成；衢城的铁塔是纯铁，铜塔含铜。

塔基多以条石砌数层，其上须弥座亦多用条石，也有用红砖岩，如横山塔，也有用石灰岩，如龙游刹下塔。进塔壶门，有的设一个，如刹下塔底层北门辟券门，龙洲塔南面设一拱券门，沐尘塔在东南面一门，黄山甲塔在底层西南面，巽峰塔在西北角。有的相对设两个，有的隔面设置为3个，如鸡鸣塔东北、西北、东南辟壶门，文峰塔是三面开拱券门。各层也设壶门，多为交错置真假券门。每层之间有菱角牙三或五层叠涩挑出，巽峰塔用七道菱角牙子的砖叠成上挑。龙游塔在转角砖砌倚柱柱头置砖制斗拱，承托四道菱角牙子腰檐，翼角起翘。衢州塔多数是实心塔，但也有中空的，内设石阶或木阶供人上下，多按顺时针方向，常山兴贤塔却是石阶逆时针盘旋。塔壁多为实心，但凝秀塔是单壁空筒，而兴贤塔是双壁的。所以塔下部宽厚，然后自下而上逐层缩小平面尺寸和降低层次高度，上部逐渐瘦小，使各面的重力压力都聚拢在塔的中心轴上。各面都产生相互撑腰的效果。壶门既减轻下层的负担，又因上部的弧形扩大承受上层压力的范围，所以，塔不会向内下坠，也不会向外膨胀而离心。应县木塔历千年经40次地震仍昂首挺胸，还因为各层使用柱、枋、斗拱相互连接，暗层有大量梁柱斜撑，木构连接运用榫卯结合，有10个咬合点，增强塔的稳固性。塔顶塔刹不尽相同，例如刹下塔、横山塔、清漾塔置覆钵，文峰塔装风宝铜避雷针，巽峰塔有避雷器，浮杯塔用铁索固定铜质露盘，龙游鸡鸣塔置宝瓶，用铁索牵拉，衢江鸡鸣塔是纯铁铸顶，湖岩塔用石质。舍利塔塔刹由覆钵、宝珠七重相轮、宝瓶组成，用六根铁环风链分别固定在塔顶六条垂脊上。

衢城的天王塔却无顶。相传，孙悟空收服铁扇公主后，要把定风丹还给灵吉菩萨。他专注地玩弄宝扇，不小心掉落定风珠，落在天王寺梁上大蜘蛛口里，铁拐李见了，就请灵吉赐珠建塔。铁拐李从城里每家灶头上拆一块砖，一夜之间便砌塔七层。这时，一位香客看到大蜘蛛网丝纹不动，可寺外正在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啊。再细看，见蜘蛛通体透明，认定是个宝物，便想偷走。他伸手正要抓到蜘蛛时，被铁拐李发现，铁拐迅速抢着蜘蛛。忽听得一声鸡鸣，铁拐李怕泄露天机，匆忙抓把黄土，把蜘蛛压在七层，急急赶回天庭。所以天王塔是没有塔顶。走过1450年到1952年，塔顶开裂，砖石风化坠落，在台风闯到衢州前，为避塔倒伤民，报经华东军管会批准拆除。2010年在原基地上按当年的模样重建。由塔基、须弥座、塔身、塔顶、塔刹高叠，每层出檐成阁楼式，塔檐翘头挂风铃。风吹响铜铃，虽无婉转音律，但亦悦耳怡心。

尽管，建塔的始发意愿不尽相同。常山造文峰塔为兴一方文风，郑氏祭塔用于村民祭祀，横山塔旨在保佑族人功名显达、买卖遂心，龙洲塔为壮观慈岩之胜，山川之秀。开化在城通济桥东金钱山麓建永安宝塔，则为舟渡安全，因万历十六年六月三日，洪水泛滥颠覆渡船，死数十人，汪侯应便建塔以镇之。大理崇圣寺三塔，后人赋予更多的精神寄托。塔基在明朝嵌入“永镇山川”榜书。三塔问世于唐代，比肩而立，如“川”字，连同塔前高高长长的堤坎，便形成硕大的“山”字，题词增添塔的内涵与外延。但巍巍峨峨、高高耸立江畔的塔，实际上都起着航标灯的导航作用。1895年，温州江心岛象岩礁上站起我国最早的航标灯，很简易，竖一根铁条，顶悬蓝圆球，后改悬挂红色煤油灯一盏。航道浅滩设红黑木桶各一只作浮标。1919年建立5m高的灯塔，1970年首次使用霓虹灯航标灯。江岸的塔虽无光照很远的灯，可导航的距离挺远，即便是立足城中的塔，也能远眺江面云帆渔火。江山景星塔在老虎山上，但在城外的须女可望及。常山文峰塔，只要站立塔下，便能感受到千年前汪应轸诗的情景：“山风满袖江上来”“帆樯迴肠随鸟飞”。

故乡江岸的塔，像母亲站在家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游子渐渐远去，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又似母亲伫立门口远望，急切地等待游子归来，川流不息的船只犹如一群顽童在母亲膝下蹦来跳去。前几天游信安湖，作一次真切的体验。从四喜亭码头上游艇，发现右前方的天王塔早站在朝京门南侧瞧着，游艇下行，天王塔似乎也跑动，追着游艇。当游艇经过文昌阁前时，天王塔又赶到朝京门北侧注视着。不论是下游还是上行，她那慈祥的目光是一条无形的缆绳，时时刻刻紧系着游艇。

想当年，衢江上百舸千帆，篙浆戏波，号子催船。白天风帆如云，夜晚渔火若星。无论是顺水下兰溪、杭州，还是逆流上江山常山，无论是船民还是客商，都会伫立船头，仰望凌霄柱天的铜塔、铁塔、天王塔，惊叹壮哉美哉。而衢籍人则有俗语：“不见天王塔，两眼泪汪汪”，这是抒故土难离之意，发怀土恋乡之情，虽无诗境，却成警句，情真意切。因而游遍九州，心系衢州，不论在朝为官，还是行商万里，都报效家乡，或退归故里安度。

塔，从单一的寺院附属物发展成多功能建筑。它是景观，为春夏秋冬和江南山北增添壮美；他是航标，为凌波穿梭的船只引领方向；他是民意代言，祈盼乡人科举题名，德业隆盛；他是故乡标志，凝聚着赤子之心，游子之情。塔，高耸在大地，也高耸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