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老艺术家的风采（十）

心中的故乡

一

我和爱人挽着年幼的女儿，漫步西子糊畔林荫大道上，微风轻轻地次拂着我们的面庞，举目眺望布满涟漪的湖面，金鱗闪闪，一艘艘汽艇，满载着中外游客；一对对恋人，在湖上泛舟，谈笑絮语，穿梭荡漾。西湖像一位美丽的少女，依偎在群山怀抱之中，令人心旷神怡。使我想起宋朝大诗人苏轼赞美西湖这首诗：

水光潋滟睛万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古往今来曾有多少诗人、作家，对西湖描绘，西子湖畔固然美丽，可是，我却时常患念着阔别十年的第二故乡一一边防哨所；

1975年换防，部队坐车从盐城射阳在夜间悄悄地开拔，然后改乘海军登陆艇，沿途天上有空军、左右两侧10海里外有海军护卫舰护航。从黄海途径公海抵达东海之滨，我和战友有时爬到甲板上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俯瞰一望无边的大海，海鸥在蓝天展翅翱翔。战斗机在空中飞翔，护卫艇在两侧护航，多么壮观的军事立体场景展现在眼前，心情是多么的舒畅！但不少的战友因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海上颠簸，饭吃不下，觉唾不着，呕吐不止。据海军战士讲：他们刚上舰艇时，也不习惯，有的战士连黄胆汁水都吐出，一吃就吐，但必须一边吐一边还是要吃，厉害时甚至感到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似的一一经过三天三夜的海上顛簸，终于到达目的地，部队安全登陆后，营房驻扎温州瑞安，部队调防至今辞别哨所十载，十年，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仅仅是一瞬间，但在人生的征途上是不算短的岁月，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些事情已遗忘，但第二故乡的音容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消失，仍然，深深地嵌印在我的记忆底片上……

二

1973年元月1日，梦寐以求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当我穿上草绿色的军装，戴上鲜红的领章和帽徽，跨进解放军的战斗行列时，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我被分配在黄海前哨，东小海哨所。

到了哨所，我伫立海边，俯瞰浩瀚无边的大海，哨所象远离大陆的一个孤岛。东面，方圆十几里是一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真像到了沙家浜，三十米处是一个篮球场，十米处是一口井。南面，是一条通向内地九里路长、五米宽的堤坝。西面横跨一条数百米长的射阳河，逶迤曲折伸向远方。海堤两旁耸立着一排高低参差不齐的防堤大树。河流、港叉，纵横交错。附近零星居住着几户渔民。东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潮汐每天上涨下落，潮汐涨时，连床铺地下都积满了水，水满“金山”水天相连，浑然一体。雨天，一片水汪汪；晴天，一片白茫茫的盐碱霜。风云变幻莫测，有时万里晴空，瞬间风沙啸漫。夜晚，频繁地传来大海有节奏的轰鸣声，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见了眼前的这一切，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杭州我的家乡多好啊！像我这样的年龄，正是青春的年华。每天除了上下班，可以陪着恋人，游览西湖、逛马路、看电影、坐茶室……该有多舒服，多幸福啊！真没想到，从小盼望着想当兵，谁知当了兵却到了这个鬼不生蛋的苦地方，整天和海水打交道，有啥意思？越想越恼火，真想脱下军装不干了。

副连长见我愁眉不展，满脸怒气，多次找我促膝谈心。他说：“小孙！这个地方是艰苦些，你从小在城市长大，从大城市到这个荒僻的海上，可能有些不习惯。”我直率地说：“是的！在这里我什么都不习惯，整天守着这块巴掌大的小地方有啥意思？”他接着耐心地说：“你别看我们哨所虽小，地图上找不到它，但它是祖国的东大门，南京军区的耳目……”副连长的话，犹如一盏明灯，慢慢地照亮了我的心，使我懂得了当兵的意义和咱们哨所重要的军事地理位置。

三

为了扎根哨所，我们在这块不毛之地的黄海滩上，种上了松树、桃树、梨树，各类扎根树。但要在盐碱地上种出各种蔬菜、瓜果，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向老农请教，一次次改良土壤，用淡水和井水，冲洗盐碱。把牛粪、猪粪，人便、草木灰、土质肥，埋在上下，使盐浆（盐碱）冒不上来，然后播下战士们从家乡寄来的种子。秧苗破土而出，小螃蟹却来钳断嫩芽，我们在菜畦的四周，用编好的芦苇围住。盛夏，战士们头顶烈日，为蔬菜、瓜秧，喷药水、治虫。清晨，战士们收操归来，看到各类蔬菜、瓜秧，都挂满了金灿灿的露珠，有的跳着，有的笑有的打着朵儿，有的含苞怒放；有的翩翩起舞，还有的频频点头，似乎在向战士们问候！迎面扑来阵阵泥土、花草的馨香。战士们时常去菜畦松土、除草、培土，人勤地肥，经过精心培育，终于长出了西瓜、菜瓜、南瓜，西红柿、茄子、桃子、梨子、大白菜等。仅菜爪就收了四千多斤、运往连队，大白菜进地窖藏起来过冬吃。哨所战士用心血浇灌的瓜秧，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成果。真是：

盐碱难上瓜果香，黄海滩上丰收忙；

要问硕果哪里来？战士心血来浇灌。

当年，南京军区《人民前线》报刊登“碱地上瓜果香”的通讯报道……

四

一天，我发高烧39．4度。沈排长立即打电话，请来营部军医为我治疗，烧好姜汤，放了红糖，端到床前亲切地说、“小孙，把姜汤喝下去，赶走肚里的寒气，盖好棉被，捂一身汗就会好的。”然后，再把煮熟的四只鸡蛋，蛋汤，一口一口喂进嘴里。凝视他和蔼的面庞，昔日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盛夏，我和战友们赛完球，浑身汗湿淋淋，走到井边，吊起一桶水，从头泼到脚，多痛快啊！排长朝井边走来说：“小孙，刚赛完球，汗流浃背，毛孔张开，用冷水一冲容易生病啊！可不能只图一时的舒服……”

夜间，他查铺总是轻轻地将门推开，小心翼翼地将战士袒露在外的胳膊放进被窝，把蹬掉的棉被盖好，把蚊帐塞严，在昏的油灯下，还把战士爬破的衣服、裤子，一针针、一线线缀好……一句句推心置腹的教诲，一桩桩往事，交织在我的脑际。看着他坐在我的床前，一口一口把鸡蛋、蛋汤，送进我的嘴里，仿佛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荡，热泪顺着面颊落在碗里……

五

11月至12月，战士们冒着严寒，踩碎冰棱，将方圆十几里芦苇用大刀砍完。空旷的海滩上时常发现獐、野免窜逃。一天，哨兵从望远镜里发现一只獐在觅食，副连长带上一个班的战士与三条军犬分头追赶，尽管獐比狗跑得快，一窜一丈二，三十多斤重的大獐也休想逃脱战士们的包围，军犬的追赶……

傍晚，成千上万的农民、渔民，男女老少，提着小马灯，汽油灯，打着灯笼，照着手电，从四面八方涌向海边，潮汐过后，海滩上遍地是密密麻麻的小螃蟹，战士们也随着人流去捉螃蟹，数小时就能捉到上千斤。从哨所向四周望，遍地都是闪闪熠熠的灯火，璀璨的群星与地上或近或远的灯火，交织在一起，交相映辉！黄海滩上顿时变成一个海上的灯光世界，分不清人间还是天上……

我们利用空余的时间，去海边捡泥螺。我和副班长及小颜象孩子似的，甩掉鞋子，踩在细软、滚烫的沙滩上，在温热的海水里，边捡泥螺，边嬉玩，边追逐着一层又一层雪白色的浪花。

我久久地伫立海水之中，眺望无边无垠的海面，一阵阵带有鱼腥味、潮湿的海风掠过海面，泛着鱼鳞般的银光，一闪一闪。三五成群的海鸥展翅翱翔。雪白的浪花，薄薄地、慢慢地、柔和地、轻轻地朝我们游来，拍打着脚背，发出絮语，似乎在问：朋友，你是从何处来？朋友，你是从何处来？我默默地对它说：朋友，我来自天堂一一杭州，美丽的西子湖畔。你不知道我们这儿艰苦吗？我说：为了您的景色更加美好，我愿把青春献给祖国的边防……

翘首苍穹，大块、大块的乌云在浮动，遮住西沉的太阳。副班长说：长潮了，暴风雨要来了，咱们赶快回去吧！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瞬间，乌云密布，雷雨交加，一阵阵飓风掠过海面，滚滚海潮一浪高似一浪席卷而来。回头眺望汹涌澎湃的海涛，多少往事涌上心头。

六

刚到哨所，请老支书给我们忆苦思甜，他说：“三十多年前，黄海之滨、射阳河这一带，是日军汽艇、军舰，横行霸道，海匪出没的地方。”据调查：在我们沟浜大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农民、渔民，在日军的铁蹄下，卖儿卖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逃荒异乡。有的妇女被奸污，有的孕妇被剖腹，有的老人被吊死，有的婴儿被活活用刺刀穿透、摔死，有的饿死……无数善良的劳苦大众惨遭蹂躏、屠杀，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流传着一首民谣：

渔民头上三把刀：渔霸、海匪，加风暴；

渔民面前三条路：讨饭、饿死、坐监牢。

我眼前仿佛出现一片哀鸿遍野、尸山血海凄凉的惨景，人民的鲜血染红了射阳河。大海啊！大海！在呜咽，在哭泣，在怒吼！在咆哮！

“春電一声震天响！雄鸡一唱天下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埋葬了蒋家王朝，把亿万劳苦大众救出火海。大海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造福于人类。最后，老支书激昂地说．“战友们，你们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啊！紧握手中的钢枪，可灭一切敢于入侵的豺狼！”……

老支书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望着呼啸的海涛，我悟出了一个道理，成千上万的战士远离故乡，亲人、朋友、长年累月驻守风雪边疆，哨卡、海岛，保卫着万里海疆，巡逻在边防线上。正是为了祖国的安宁，家乡的亲人、朋友，能无忧无虑地过着幸福的生活，把祖国建设得更加繁荣昌盛！

在返回哨所的小路上，我还想起．一天深夜，哨兵报告，“海滩上发现一颗绿色的信号弹。”战士们蓦地起床，在五班长的带领下，全副武装，立即出发。战士们顶着凛冽的寒风，冒着倾盆大雨，踏着泥泞的道路，淌过一条条港叉、沟壑，带上三条军犬，在茫茫的夜幕里，警惕地搜索着敌人的踪迹。原来是坏人埋下的一颗定时信号弹。六三年十个小股匪特在海边登陆，就是沿着这条小路爬上来的。当时，是一个姓吴的渔民报告哨所，战士们马上整装出发，在射阳县广大军民的协助下，终于活捉十个小股匪特，无一漏网……

在这条通向海边的小路上，无不留下战士们深深的脚印……

夕阳在金红色的彩霞中滚动，哨所披上了绚丽的晚霞。我和副班长及小颜都成了泥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抬着沉甸甸的一麻袋泥螺，抵达哨所。

七

“预备用一一枪！突刺一一刺！”“杀！”“防左——刺！”“杀！”“防右——刺！”“杀！”……练兵场上

杀声响亮。五班长在组织全班实施三防一刺，战士们练得汗流浃背，全然不顾……

我们重机枪架在半人高的土墩上，通过缺口和准星，看350公尺机枪靶像黄豆那样大，班长说：“阳光射在缺口上有三条线，不用白，不用黑，用当中银白色。瞄准如绣花，一丝一毫不能差，打开保险，不知不觉地击发……”

我利用空余的时间，去操场上练投弹，只投二十多公尺，心里急得慌，正向后引弹，一只大手握住我的右臂说：“你投弹的动作不对！”我忙转过身来，见是副连长，他二十四岁，身材魁梧，长方脸，脸黑得透红、油亮、浓黑的眉宇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忙问他：“副连长，我手榴弹怎么老是投不远？”他说：“你没有掌握要领，投掷的动作不对，没能大臂带动小臂，没能把蹬腿、挥臂、转身、挺胸、收腹、扣腕，有机的结合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爆发力，一瞬间将弹投出手。”我再问：“如何才能进步得快呢？”他说：“首先，要从理论上堂握动作的要领，徒步练三步交叉法，把腿和手配合好，向后引弹要形成‘满弓’，只有弓上的弦绷拉得紧，箭才能射得远。”副连长的指教给了我很大的启迪。

从此后，我把绳子拴在树上，每天拉它数百下，数千下，绳子不知拉断了多少根，去海滩上来回跑着投掷，膀子练肿了，拿筷子直发抖，坚持练，梦境中还在想着投弹的动作和要领“经过一段时间的苦练加巧练，终于上升到45米，从45米上升到69米，第二次实弹考核投掷65米，得到帮城军分区通令表扬。取得的成绩，是首长和战友们帮助的结果。

八

清晨，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红日跃出海面。战士们身披金色的霞光，迈着整齐、矫健的步履，收操回来。你听：“杀！杀！杀！我们练刺杀！敌人最怕这一招，我们练好它，飞身好像虎下山，突刺如同狂风刮……”“钢铁的纪律！钢铁的兵！钢铁的队伍硬作风……”

一路行军一路歌，嘹亮歌声震山河，心中的歌儿唱不尽，誓将青春献祖国！你看：战友们，在副连长的带领下，肩扛着爆破笥、重机枪、轻机枪，肩挎冲锋枪、步枪等。打靶归来雄赳赳、气昂昂，迈着整齐的步伐，嘴里喊着一、二、三、四响亮的口号。随着行军步伐前进的节奏，合着歌声的旋律，满怀激情地唱着：

枪杆子永远听党指挥

军旗在阳光下放光辉，

我们是无产阶级革命军队

大风大浪里跟着党前进，

万里征途上无坚不摧！

一往无前，转战南北，

枪杆子永远听党指挥。

听党指挥！

……

我们的老团长

我们的老团长，扛枪前面走，

南征北战几十年，是革命的硬骨头

战场上拼刺刀，他狠刺敌胸口，

攻如猛，守如山，英勇去战斗！

我们的老团长是我们的好战友，

促膝谈心情谊深，话儿暖心头

抢渡江河战斗中，我们肩并肩，

鬰登脸峰征途上，我们手挽手

我们的老团长是我们的好战友，

以身作则好榜样，胜过咱的老大哥

胜过咱的老大哥！

……

打坦克

打坦克劲头大，

肩扛爆破筒，手雷腰里插。

革命战士浑身胆，

老虎嘴里敢拔牙！

冲上去靠近打，

炸履带，轰油箱，

挖好了陷坑我等着它。

来一辆，打一辆，

来一群，打一群，

打得敌人车翻人仰，

心惊胆寒叫爹娘！

……

保卫祖国站好岗

我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

我走进红色学校，扛起革命枪。

鲜红领章两边挂，五星帽徽闪金光，

伟大领袖毛主席，前进路上指方向。

忠于人民，忠于党，

保卫祖国站好岗！

……

我每年要教战友们学唱新的军歌《一路行军一路歌》、《打坦克》、《练刺杀》、《打钯歌》、《我们的老团长》等40余首，还自编自唱《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哨兵》《我们是人民的海防战士》。军歌伴随着战士的心声，在哨所回响！在射阳河畔飞扬！在大海的上空回荡！

哨所十七名战士，被南京军区首长称为十七颗青松。多次受到各级领导的通令表扬、表彰。六三年立下集体一等功。六九年和七三年分别立下集体二、三等功。

十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边防哨所的音容仍然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大海的轰鸣声仍在我耳际回荡！我爱海，但我许多年没有机缘看到海了。可是海的怒涛在我胸中激荡，海的狂飚在我耳边呼啸。海啊！我多么想奔到你的眼前，亲切地向你致意，和你拥抱。

十年来，我仿佛看到新战士在部队首长的教育下，沐浴着党的雨露，阳光，茁壮成长！像青忪一样傲然挺拔在黄海之滨。哨所经过风吹雨打，像一座钢铸的堡垒，崮然屹立在黄海前哨！

每当我和爱人挽着年幼的女儿，漫步西子湖畔的林荫大道每当我从收音机里听见，歌唱家李双江唱：《战士的第二故乡》；每当我从银幕上看见瀚无际的大海，汹涌澎湃的浪涛，每当我从电视上看见海防战士紧握手中的钢枪，保卫着祖国的万里海疆！我的心，又一次飞向那遥远的边防哨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穿上了草绿色的军裝，戴上鲜红的领章和帽饊，手握钢枪，保卫着祖国的万里海疆！保卫着亿万人民的幸福和安宁！保卫着“四化”建设！又回到战士第二个故乡一一边防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