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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脖子树

2024-11-12 14:3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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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棵歪脖子树,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树。两人合抱粗的树干从隐藏在地下的树根开始,歪歪扭扭地向小溪边倒去,再向上舒展自己的枝叶,开出一树的绿意盎然。

树皮已经不见裂开的沟壑,只留下光溜溜的一块。天晴时,哥哥们总会三两步爬上粗壮而又歪着脖子的树干,坐在上面甩着腿聊天。我站在树底下,越过他们眉飞色舞的演讲,望向歪脖子树的枝叶。这棵树可真高啊!估计得十个我叠在一起才能够得着树顶。风吹过时,树上的枝叶哗啦啦地响,满树的浅绿色蝴蝶在枝头翩翩起舞。明媚的阳光穿过树冠的缝隙,在我脸上、手上、刚蹚过小溪的脚丫子上留下一个个热乎乎的小亮片。我低下头,草地上、小溪上也有形状各异的斑驳的光影。小溪里,指甲盖大小的螃蟹张牙舞爪地从一块石头底下窜到另一块石头底下。或有小拇指长的小鱼,在水里喝醉了,一动不动地大睡,一个不留神,又消失不见。

懒得听男孩子们吹牛,我打算自己回家。踩过石头,走一小段湿软的泥巴路,转个弯就到家了。一座老屋出现在我眼前:青色的瓦,白色的墙,木制的门,和几步青石板阶。我一蹦一跳地上了门前的石阶,在最上面一块石阶上坐了下来,戳着石阶上那排大小不一的被雨滴砸出来的凹凼。我不厌其烦,仿佛只要坚持戳这几下,小洞就变大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起身进屋,进门前还不忘在石头墙外刷的石灰墙面上扣一块石灰下来。这小石灰块可大有用途,我经常用它当笔偷偷在墙上和门框上“作画”,虽然总免不了爷爷的责骂。从大门进入堂屋,堂屋正前方的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一位伟人的画像,他的身后是雄伟的天安门。堂屋左边是厨房,只有过年的时候奶奶才会在这大灶台上做饭。堂屋右边是烤火房,爷爷奶奶、小姑和我在这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烤火房上面挂着奶奶炕的几块腊肉——我很爱吃。

从烤火房的耳门出去是泥巴场院。场院平整,没有杂草石头。每有丰收,爷爷奶奶就会在这块空地上忙碌:晒谷子、晒咸菜、打豆子、取蜂蜜……穿过泥巴场院,我爬上坡向菜园子跑去。

菜园子旁边是一块荷塘。夏天的荷塘真美啊!圆圆的荷叶撑起一池子的绿伞,大大小小的绿伞中间,尖尖的小花苞穿着带粉色花边的连衣裙从荷叶底下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观察着我。有些荷花已经完全绽开,露出黄色的花蕊,爷爷养的小蜜蜂正勤劳地采蜜。最吸引我的,是那些已经花瓣凋零,隐藏着自己身影、而我又能一眼找到的莲蓬。小小莲子分明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小房间里安睡,为什么我觉得他在向我勾手?

菜园子里,爷爷正在挖土豆。一锄头狠狠地砸下地,再往回一钩,圆溜溜胖乎乎的土豆便一骨碌从土里滚出来,四仰八叉地要爷爷抱。奶奶在摘黄瓜。我穿过几排黄瓜藤架子,瓜藤正开着黄色的小花,小黄花中间藏着许多青翠的黄瓜。我顺手摘了一根脆嫩的黄瓜,随意在衣服上蹭了几下便往嘴里送。“咔嘣”一声,解渴的汁水和着黄瓜的清香一齐包在嘴里——爽!我在菜园里“忙碌”了一下午,奶奶摘了满满一背篓的黄瓜,准备明早背去镇上卖。我又端了一簸箕黄瓜,才和奶奶一起回家。

夕阳缓缓下沉,山里的袅袅炊烟伴随着饭菜香飘向天边,一家一户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给夜幕的降临增添一份温情。饭后的时间属于星空,夏蝉还未在树上奏起交响乐,稻田里青蛙的歌声已经此起彼伏。我们搬出几把木椅,坐在场院里聊天休息。月亮不知哪里去了,只见或明或暗的星星在头顶微微闪烁,像是来自未知远方的好奇探索。我抬头在繁星中寻找北斗的勺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最终一头栽在奶奶的怀里……

清晨,悠悠转醒,坐了良久,才确定睡梦中我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定了定神,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准确地说,是告别的路。二十年前那个在菜园里挥舞锄头的爷爷,突然就离开了。

爷爷走后我才注意到,青瓦白墙没有了,黄瓜土豆不种了,荷塘干涸了,石阶凹凼也不见了,软软的泥巴路也不见了。还有那棵歪脖子树,为什么我看不见他高大的身影与和蔼的笑容?

十来年,老人不怎么种菜了。爸爸心疼爷爷奶奶年纪大又生过几次病,为了照顾老人,他早早地回乡创业。大山里的土地无法大面积的机械化种植,所以爸爸因地制宜做起了种植中药材和培育观赏植物的生意。一开始我并不看好他的“事业”,结果踏实肯干、吃苦耐劳的父亲乘着“乡村振兴”的东风越做越大。

菜地荷塘是爸爸培育种苗的温室,大棚里嫩绿的小苗昂首挺胸,向我炫耀着它们健壮的身躯。屋后山林是爸爸种植中药材的基地,谁能想到小时候最讨厌的苦不拉几的药成了收入来源。看爸爸忙碌,奶奶也闲不住,在温室大棚旁边的角落里开辟了巴掌大块地,种了点白菜和四季豆。老太太没事就在地里拾掇拾掇,那四季豆长得还挺饱满的嘞!

不仅如此,父亲还带动亲朋好友一起创业。他总是电话不断,哪怕吃饭也在和收购老板们讨价还价。敲定价格便打给那些种植品相合适的叔叔伯伯们喊人备货,然后开着他那辆小货车送到指定地点,经常半夜才回家。

二十年,老屋的泥巴场院变成了宽阔的水泥院坝,青瓦白墙变成了两层小楼。透明干净的玻璃窗让屋内亮亮堂堂。卧室、厨房、客厅等都扩大了几倍,苞谷、豆子、农机、木柴、衣服、杂物们都有归属,甚至还有一个房间专门留给奶奶风干腊肉。一排又一排的腊肉毫不吝啬地散发出香味,像小时候一样勾着我肚子里的馋虫!

我经常回老家和奶奶一起“养老”。放两把木椅坐在门前,任凭落日余晖洒在身上。一边择菜一边看风景:梯田里不知谁家的树苗长势喜人,依稀有成材之势;平坦的水泥路看不到尽头,但我知道它通往村里每一户,最后与乡镇公路相连;远处高山上的风车悠闲旋转正在发电,慢慢从零散的两三架变成遍布高原的几十架。天边的云霞似火,明天又是一个大好晴天。夕阳依依不舍地与我们告别,我抬手抓住这一轮火红,恍惚听见叮咚的水声……

拨开杂草,从几不可辨的小路循着水声走去,越来越清晰——果然是那条小溪!走到溪边,潺潺的小溪叮叮当当从我脚边跑过,留下一阵欢乐的喧嚣。溪水仍旧清澈,只是不见喝醉的小鱼和躲藏的小螃蟹。错愕间,我不禁抬脚走向二十年前,抬头望去,清风温柔地拂过片片浅绿的树叶,带起一阵亲昵的回应,又离开。偶有不舍的情愫,便带走一两片树叶,作远方旅行。

这棵歪脖子树,我仍不知道它是什么树。

来源:中国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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