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名人赵灵时,是在我为单位足球队获得市级比赛冠军而写的一篇报告文学稿投到市报发表时候。市报办公室主任电话说:如果不让报社记者参与核实改写,你万多字的文章将被压缩到一千五百字后才可变铅。
经请示校长,同意记者来学校核查。中午进餐时,校长说:还得请“工委教办”主任赵灵来陪伴才行。百姓的我很纳闷,这关“工委教办”什么事儿?当饭桌上觥筹交错、热火朝天之时,我才明白了校长处事的周密,料事的深远。
这顿饭,如果不请赵灵,校长与我真还难于完美收官。美女记者不认识,那男记者我曾在市级文学会议上见过,据说是名诗人。主持人说:“你们看他多有诗人气质!”只是我孤陋寡闻,不曾读过他作品罢了。
五人进餐,四瓶白酒很快见底了。校长不大喝酒,和我一样象征性举杯,不断恭请敬酒而已。赵灵与两记者似乎熟识,话语很是投机,推杯换盏间,满脸红霞的男记者诗兴大发:“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酒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我和校长言语不多,赵灵不仅善喝酒,还特健谈,气氛因他而浓烈,工作因他而顺达。据传,他心地纯善,乐于助人。因嫂子是市某银行副行长,所以关系亨通,许许多多教师评职称时没发表文章,抄两篇给他,明后天市报上准变成铅字。
一段时间后,据说呼声极高的赵灵主任有望担任下届县教育局局长,虽当时是讨钱生活的部门(靠农业税“教育附加”费支持),但回报之丰厚,位置之显赫,让无数人梦寐以求。也许赵灵大喜过望,与朋友酒宴后,骑摩托车时摔倒了,抢救不及去了。
“禽兽”本名晴守才,“赃官”本名章胱成。当地人发音不标准,吐词不清晰,于是就简缩成了这样。晴守才升任某局长后,到地方视察,顺便搭上了镇长张胱成前来。身后一同事大呼:“呀,先下车的是禽兽,后下车的是赃官!”确实让我吓了一跳。
我与“禽兽”不熟。只是后来在省内某高校举办的“研究生培训班”学习时,与他担任某中学校长后培养出的“三驾马车”之二——两镇级中学总校长有了邂逅,才从“马车”身上领略了晴守才的磅礴气势。
那时,“三驾马车”都成了中学校长,其中姓晴的两位成了我同学。当满头白发已八十五岁高龄老教授甘冒酷暑挥汗如雨不厌其烦讲解“黄帝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偏阴偏阳之谓疾,阴阳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调圣度。至人不绝合之道,但安于闭密以守天真也。”(《遵生八笺》)其敬业精神让我感动不已。
老教授精辟的分析也触动了培训班班长年轻的小晴校长,决定带全班同学恭请几位教授傍晚到不远处的水库边农家乐搞一次班会活动。如我等月薪仅两百元的百姓热情度都不高,小晴校长说:“我买单,你们陪好老教授就行!”
两晴校长与当地学校教导主任(副班长)各坐镇一桌负责斟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小晴校长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当一饮三百杯。”几巡酒令下来,宴桌下堆满了白酒瓶、啤酒瓶以及饮料罐。
同学们打着嗝儿互相搀扶着出了宴席棚,副班长带了一伙人到OK厅唱情歌,喝花酒。班长小晴校长则领着老教授们去了保龄球馆一起玩保龄球,班长脱了外套,灯光里的脸蛋更红艳,潇洒的身影不停晃动,时常打出众人喝彩的“大满贯”成绩。
时省上颁发文件说,“研究生培训班”结业可以充当本科函授学历,大家疑问时,某主办大学中文系主任在培训地作了政策说明和保证。让几百学子花了两年珍贵时间若干年积攒的一万多元积蓄,领回了一张百无一用“研修班结业证”废纸。
更让人惋惜的是,几月后,年长一点的老晴校长过四十岁生日,许多老朋友提前一天去祝贺,晚间喝了不少酒。第二天正生日,又来了众下属校长、主任,特别是“禽兽”局长也到了场。四十多桌酒宴座无虚席。老晴校长自持海量,走一圈没问题。
晴校长带了几位铁哥们贴身,每一桌单打一杯,一巡下来,只是腹部有些饱胀,头颅有些晕乎,脸色有些惨白罢了。他突然意识到,恩师“禽兽”局长处还得再敬一杯以示重谢。晴校长双手举杯,单腿跪地:“恩师,谢谢您栽培!”
“晴校长,你表示一下就是了。”局长话没说完,晴校长像稀泥柱般哗然塌方了。两位大个子兄弟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又来了四五位大力士,拉手、抬脚、捧屁股、提裤头,七手八脚,全都大汗淋漓之下,好不容易才把他送进内室休息。
晚饭时,大家看望了晴校长,虽脸超级红艳,但气息还算均匀。到第二天早晨,据他家属说,他心里难受得很,于是找车送进了医院。可是几天后,有人见到他女儿抱了一箱骨灰回去。
几年后,在县政协文史资料笔会上,碰上了多年未见的李师兄。当身怀好奇又愣懂无知闯进大学校园时,引领我融入大学生活的就是同乡会会长李师兄,我两人再次会面,内心倍感亲切。坐下后,述说了彼此现状。
笔会很快就结束了,但距离中午进餐还有近两个小时。李师兄说:“时间还早,我们去转转。”“好啊。”
我跟着李师兄来到了政协三楼一办公室。敲门进入一看,坐在办公桌边那人好面熟啊!“这位是政协章副主席。”李师兄介绍道。原来是“赃官”,难怪……我心里暗忖。“你不是在工委当书记吗,咋在这儿办公呢?”
“几年前章书记就退下来了。”李师兄接着说,“我这环保局副局何日才算干到一个头啊?请主席看看。”“蒋老师在这,大家不是外人,我说,你向县委申请,到乡镇去任正职,去了,你既代表上级,方便对下指挥;又利争取资金,支持地方建设。”
“干上一两届,有了政绩,而上面又有了空缺,你不正好赶上。”顿了顿,又说,“地方嘛,县城最东边那个镇,或者从那到县城之间的镇,都是风水宝地。这么多年,从这些地方走出来的有几人没得到升职?”
进餐的路上,我说:“章主席说的是真话,这些年这些地方的确出了不少大官,你不妨按他说的办法试试。”他点了点头。
地震后的一天,我在市上阅卷,结束时,正赶上李师兄开车到阅卷场接老婆,我说:“师兄,能不能多挤上我一个?”“行,上吧。”我听同路的人都称呼他“李书记”,我俩单独相处时问:“师兄,你现在在哪个部门任什么职?公众场合好方便称呼。”
“我俩之间不讲究这些,‘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知道,他从一名教师调进政府,从干秘书到升上职位,的确诸多不易!他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次,我突然想起,李师兄该近四十岁了,咋还不电话通知喝酒之事呢?身边同事说:“他啊,喝酒过量,早见马克思去了。只有下辈子再请你了。”
“拾荒流落锦官城。故人情,眼为青。时向百花,潭水濯冠缨。韦曲杜陵行乐地,尘土暗,叹飘零。园翁溪友总比邻。酒盈樽,肯相亲。落日蹇驴,扶醉两眉颦。磊落平生忠义胆,诗与酒,醉还醒。”(宋·林正大《括江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