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几轮疫情考验的荆楚,壬寅端午节跌跌撞撞地来了。
这天早起,我望着一串串粽子,陷入对娘的深深怀念,陷入对娘的粽子的深深回味。天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缕缕阳光射进窗来,温暖了我的陋室,也温暖了我的心。我掬着知心的阳光,让感恩的暖流漾漫,穿过岁月的苇摇叶蔓,倒映守望的粽情清香,独自体悟着“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
美丽而贫脊的水湖在岁月沧桑中变迁,碧绿而丰腴的苇叶在芦花飞扬中枯荣,但娘的粽子,却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不变的美味。每年端午来临,娘总是亲自到水湖选摘又大又鲜嫩的苇叶,而米则是用的先一年秋收后就精心选藏的糯米。或许,娘就是非遗传人,有意无意间将粽子点化成奇物。她用那双巧手,将粽子包成很多形状,菱角形、长脚形、短脚形、三角形等等,让人眼花缭乱。而在内容上更是丰富多样,有纯正清淡的白粽,也有加红枣和桂圆的甜粽,还有拌腊肉和香料的咸粽,每一种都让人馋涎欲滴。
打小,我就跟着娘学包粽子,见证了娘无数次的创作。每年端午的前一天晚上,娘将苇叶放在锅里煮透,泡入清水中,又将淘洗晶莹的糯米放在大木盆里,然后搬一把小木椅,坐上几个小时包粽子。娘先是将几片粽叶交错叠放在一起,然后折成一种形状,放满米,再放上腊肉或其他别的配料,最后用麻线轻轻捆扎。娘就这样在看似简单的动作中包裹着爱心,在形味变化中表现着手艺。第二天,娘早早起来,将粽子煮好,唤起家人分享。一家人围坐在木桌边,一边吃着娘做的粽子,一边飞扬着过节的喜悦。这一幕深深地刻入我的记忆,我发现娘做这一切时,虽然辛苦但很幸福,这种幸福潜藏于她平淡如水的表情,却有着润物无声的清香。这洋溢的清香弥漫开来,氤氲着满满的温馨,唤起了大家对生活的憧憬。
至于我,娘的粽子,不仅是美食,也是精神,不仅是美味,更是力量。记得一九七九年农历五月初,正是备战高考的紧张时候,我竟然病了。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只知道两天后从昏迷中醒来,蒙眬中听到娘亲切地唤我:老三,今儿是端阳节,快起来吃粽子。我睁开眼睛,看到娘正坐在病床前,手里端着一碗粽子,我闻到那是带腊肉的咸味粽,口水直流。我一下子坐起身来,抱着娘哭了。娘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男子汉不兴哭,什么时候都要笑。少顷,娘扶正我,又说:来吃粽子,快治好病,好参加高考。我止住哭,在娘的注视下,吃完了她亲手做的三个粽子。也许是娘的粽子发挥了疗效,我的病不久就好了。半个月后,我带着这股力量走进考场,居然没有辜负娘的苦心,挤上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独木桥。
后来我离开了水湖,再后来我又从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县城来到了这座中等城市。空间上的距离虽然远了,但不管多忙,每到端午,我都要抽时间回去看看娘,品品娘的粽子。每次,娘总是为我剥三个粽子,直到看我吃完,才欣慰地离开。十年前,娘已经瘫痪。端午那天,坐在轮椅上的她,让侄女早早地推着等在路口,看到我归来,娘远远地挥手,显得很高兴,然后拉着我的手回到屋里。我跪在轮椅前,娘仔细打量眼前的儿子,伸出枯瘦而温柔的手,为我拂去额上的汗水,心疼地说我瘦了,一个劲儿问我工作是不是很累?听我回答说一切都好时,娘笑着说:好就好,在外工作要照顾好自己。娘让侄女端来粽子,又亲手为我剥了三个。我注意到,这次娘剥粽子的速度慢了许多,好像手也有些颤抖,很长时间才解开那根粽“绳”,慢慢地撕开紧粘着的粽叶,又把粽子放到碗里粘了些白糖,然后要我当面吃完。娘的眼睛定定地、直直地看着我,不停地问好吃吗?好吃吗?当我说好吃时,娘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等吃完三个粽子,我一抬头,蓦然发现,娘的眼睛在白发下闪着盈盈的泪花!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次与往年有什么不同,也没有想娘究竟有什么深意,只觉得让娘高兴就好。不曾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吃娘的粽子。此后不久,娘就说她累了,需要休息。我们日夜陪护,直到她老人家安详地睡去......
娘的粽子,透着温馨和清香,浸入我血液;娘的粽子,包着母爱和亲情,陪伴我人生。我在想,娘最后把她的心包进那三个粽子,是想透过粽叶的碧绿和糯米的诱人,让她的“老三”品味生活的温馨诗意,体会生活的艰辛磨砺么?
是的!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