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掬黑土”在《雨花》杂志“雨催花发”栏目推出时,编者热情洋溢地推介道,“捏着这一捧温暖沁人的黑土,眼前定会闪出金色大江的一簇碧浪,定会掠过贫瘠江滩村舍的仙屋灯光。”
一个春日,长兄天佑立在风车山宅楼窗口,手里捧着一本省人民出版社寄给他的新书。
拂面的春风传来了喜讯,他的散文佳作被收入《江苏省建国三十周年散文精品选》。他缓步走向阳台,深吸了一口窗外梅花的香气,然后默默走下楼梯,踱到花圃前。他猛地捧起一掬园土,然后用手捏了一捏。在他的眼前,风车山上的新绿与江心州上的柳行已成一个视界。“大家庭的长子,机关单位的掌门人,文友,筆耕者。”他的心海里荡起了无限感概的涟漪……
深秋,低垂的雨云罩在九如巷狭窄的青石板路面上空,猛地,一道闪电掠过爬满青青藤蔓的屋脊。门悄悄被推开了,长兄天佑微笑着,指着小院里清瘦枝干,叶绿茎肥的芭蕉盆景说:“雨打芭蕉,一叶知秋。”我心里不由一怔。几日前,一个叫阿秋的在外贸工作的小伙子捧着一盆山水盆景,兴冲冲地敲开宅门,极有礼貌地说了声,“打扰了,送给应老师的,就说是那个名叫阿秋的小苏州送的。”言罷,他转身跨上自行车,一阵秋风似地消失在的巷道路口。“阿秋,阿秋,秋天到了,冬天即临,春天还会远吗?”大哥眼里冒出了异样的光彩。
当“芭蕉雨”这篇散文展现在世人面前时,一个苦孩子的泪目,一位孤苦母亲内心的疼痛与颤栗一定会直冲你的心底。
江与湖同波花与月同影
绯红的钟楼尖顶染上了朝霞的绚丽光影,我正在座位上聚精会神阅读刚出版的英文版《北京周报》。
门开了,缪华伦老师向我扫来友善的一瞥,我点了一下头,会意地跟了出去。
他扬起手中散发着油墨芳香的杂志,悄声问,“天士是你家兄吗?”我看着他的神采飞扬满满青春气息的面庞,微笑了一下,算是作答了。
“‘太湖夜月’这篇作品写得真好,我的家乡也在江边。”他聚拢了一下散到额前的黑发,动情地说。忽然,他的明亮的眸子散射出异样的光采。“我特别喜欢写月影的那一段,我都能背出来,真的。”缪老师文学功底特好,记忆力也强。
一群白鸽掠过钟楼上空。“晚上我们到运河大桥上去散步。运河的水连着长江的浪,太湖的碧波是古城的慧眸。”极具诗人气质,后来成为苏大外院知名教授的缪老师扬起脸,对着一碧如洗的蓝天深情地诵读起来。
一个初冬傍晚,丹徒江心公社董书记来访。
一位风霜凝眉,双脚穿着解放鞋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口,旁边还立着一个羞涩的农村姑娘。她穿一身青布掛裤,鬓插一朵水灵灵的凤仙花,丰满的嘴唇紧闭着。
“咱们江心公社尽出小花,这位董小花被评为省三八红旗手,省广播电台还播送了这位拖拉机驾驶能手的事迹呢!”
“您的闺女?”姑娘眼眸陡地一闪,眼光暗淡下来。“江心州上娃董的都是她亲人。”董书记爱怜地拍了一下姑娘瘦伶伶的肩头。
原来,这位小花是个孤女。初中毕业后,她当上了村里的机耕队员。她特别想学俄语。闻知二哥是知名的俄语翻译家前来拜师了,后来,这位要强的姑娘考上了农学院,成为一名州上远近知名的农业技师。一次,我在泉水清冽的太湖明月坞桔林里见到了人到中年的“小花”。
她走到我的面前,笑着说,“小应老师,冒昧了,江与湖同波,花与月同影,打一个人,猜得出是谁吗?”
我先是一愣,然后脑海里飞旋出古城难忘的一幕。
“董小花老师,是你,就是你,错不了。”
她扬起脸,一双浓密细长的眉毛在阳光映照下发出了一种钢蓝色。
“我现在在太湖渔业公司工作。太湖“三白”的优质培养还有您兄长的功劳呐!”看到我脸庞上的不解神色,她哈哈大笑起来。
“就是‘太湖夜月’这篇散文让我迷上了东山的月,西山的果。”
“真的,人生如棋,我们的缘分就是上帝之手最好的安排。”
她解开脖子上的丝巾,眉头一挑,又一次让清朗朗的笑声回荡在香气四溢的果林里。
沉思的窗景拂云的鹰踪
(背景墙)
一支笔,一盏灯,在窗影中交错,在月华里融合……
天乐三哥佇立在繁星点点的窗前,仰首逼视着夜未央的蓝天,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尖利的救护车鸣笛声揪紧了医院急诊科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的心房。一个面容惨白红衣少年紧闭着双眸被用担架急速地推进急诊室。体诊表明,小伙子的心脏已停止了博动。
他是一位高二学生,因对被分到差班极度想不通,在晚自习期间潜入大楼五楼阳台,然后纵身一跃将自己的生命之火自动熄灭在古城清冷的霜夜。
梧桐树影缓缓移开了泪目,刹那间,红衣少年的母亲砰地一声闯进抢救室,只见她用尽全力扑向已赴天国的儿子。用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搂抱着已无知觉的红衣少年冰冷的躯体,雨点般的泪珠不停地滚落下来,静静立于一旁的几位当班医护人员的沉重面庞上也漾起了泪光……
天乐三哥就住在医院隔壁的大楼里,他是到医院取药时看到这一幕的。
他从窗口踱到书桌旁,扭开了台灯,少年时的一个场景闪电般掠过他的脑际。母亲颇有家学渊源,外祖父给儿子取名李小白,侄儿取名李少白,母亲爱读诗词,更爱涉猎现代文学。
20世纪50年代初的一个秋日,里弄断电,母亲打起了手电筒给天乐三哥讲了一个故事。母亲年轻时患眼疾,双目红肿得无法睁开,舅父闻讯,冒着雷雨撑着被大风刮得走形的旧黄布雨伞,给母亲送来珍珠粉。舅父也是文学爱好者,一本鲁迅全集已经给他翻阅了无数遍。舅父打开珍珠粉盒,向母亲投去邻惜的一瞥,细心地为母亲上了药,然后打开了话闸子,“鲁迅弃医从文得失俱有,如果他医文兼顾,生活方式就会更健康,更不会英年早逝。”舅父叹了一口气:“天乐外甥动手能力强,是学医的好料子。”说着,舅父打开《藤野先生》这一篇目,与双眼依然红肿的母亲一起阅读起来。“治心疾胜于治体疾”,舅父感慨地总结道。许是命运的巧合,天乐三哥如愿进入医科学校,从一名普通医生成长为医院掌门人。
一个秋日,母亲把那本珍藏的《鲁迅小说散文选》送给了天乐。也把一盏小桔灯传到了天乐三哥手中。
秋风撩起窗纱,梧桐树影漫进书房,书桌上,一本即将完成的厚厚书稿像倦卧的青鸟蹲伏在光影里。
《青春期心理卫生总论》一行大字跃入他的眼帘,他轻拂了一下有些凌乱的书页,扭灭了台灯走到窗前,耳畔又响起凌厉的鸣笛声,九华山下揪心的一幕急速旋转在他的眼前……
一日,天乐三哥陪同有关领导去皮肤病防治所检查工作。
一位面容枯槁,瘦削憔悴得如同一根枯柴似的年轻人怯怯走出了病室,突然,他呯地一声跪倒在一位住院医生面前。
“救救我,救救……我上有老母,下有娇儿,我不能走,不能……”
先是颤抖地诉说,然后是悲鸣似的呜咽,最后惨叫一声,颓然倒地了。
天乐三哥与视察的领导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用力将他扶起。
这是一位危重患者,天乐三哥惊奇地发现,进院时的帅小伙变成奄奄一息的风吹即倒的秋日“芦苇杆”。
夜幕下,医政路上的鸽哨声飞掠而过,天乐三哥的思绪仿佛轻松了一些。
月影剪碎了书稿,他回到桌前,再次扭亮了台灯,他多想将手中的笔与心中的灯融合成一股清泉,将沙沙的书写声飞旋成一泓警世的浪花………
一个美好的秋日,二十余万字的《青春期卫生总论》脱稿了。
苍翠、银黄、淡紫,变幻的流云给首都西郊罩上一层金灿灿的色彩。当天乐三哥缓步踏入中科院研究院大门时,一列鹰群正好飞掠过蓝色的天幕。只见领头雁双翅一抖,一列纵队顿时幻化成威武的人之雁阵。
高天上的白云,心中闪亮的小桔灯,蓝色天幕下的拂云鹰踪幻化成一位医院掌门人心中的时代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