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川北山村虽没有酒家,也不会有杜牧《清明》诗中写的牧童在游人行倦落魄郁闷时,扬手遥指闪现出掩映杏花深处酒家的洒脱和雅趣,但也有自己特色的情趣的牧牛之乐。
童年时我的主要劳动就是牧牛。因当时农村主要靠牛来耕田地种庄稼,牛可是当时生产队最值钱的和力量最大的劳动力。记得当年有一村民在寒冬腊月全家缺粮饿得实在难忍时,趁月黑风高,偷杀了队里一头奄奄一息的老病黄牛,被抓去以破坏农业生产罪判了几年徒刑。
记得当时队里分配我家喂养的是一头水母牛,它高大健壮,勇猛无比,善通人性。每天早晨,我将其赶上山坡,然后自己躺在山石上闲目远眺,纵心遐想,构筑自己童年的人生梦,任牛儿在山坡草地徜徉吃草,有时它脱离了我的视线之后,只要我高声一呼:“转来,转来……”牛儿就会慢慢地摇着尾巴转回到我躺卧的石头周围吃草,随时听从我的调遣……
有时,村里的几个牧童相遇兴致高时,待牛儿悠闲吃饱草后,我们将其赶到山中平地上玩一盘斗牛比赛。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活动,有时还引得周围的大人来观战。
斗牛的比赛规则很简单,就是将各自的牛赶拢,一对一地排好,喊一声“开始”,然后放开牛绳让其自由去斗。它们好像明白我们的意思,都弓着脖子,斜着牛角,鼓着牛眼对视着,慢慢地移动着身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时还以头为中心摆转着圈地的对恃着,寻找攻击对方的机会和角度,一旦找到了对方的破绽,就会扑过去用角撞击对方的身躯,弱小的牛就会自然败阵向赛场外逃跑,胜者一方的主人就会喝住自己的牛,败者一方的主人就会将自己的牛赶到另一山坡草地上吃草;接着就斗胜的牛又重新一一排队比赛,这样一次一次搏斗,败者出局,最后胜者一名就是冠军了。
对冠军的奖励就是牧童们共同从难有人去的悬崖上采集的一抱茂盛的青草,有时没有大人在场的时候就是在附近庄稼地里偷扯的半抱禾苗,牧童们都会有尊敬的目光看着它吃完这份奖品。此时,牛的主人特别有面子,仿佛是自己取得了胜利!
在记不清的多少次斗牛比赛中,我家的水母牛除几次偶尔失蹄败阵外,大都是获胜的冠军。因此,我在牧童中也就自然成了一个核心人物,大家都围着我转,听从我的调遣,“孩子王”的称号非我莫属。
除玩斗牛的比赛外,有时还觉得不过瘾,又按斗牛的基本规则,我们几个牧童还搞摔跤比赛。记得有一次,我和同村的胖崽为争夺冠军正摔得难分难解,渐渐有点力不从心时,突然围观的牧童惊呼起来,我和胖崽侧头一看,只见我家的那头水母牛,正怒目而视,翘着牛尾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向我们奔了过来,胖崽一看似乎明白了,撒腿就跑……原来,是我家的牛来护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牧童敢与我进行摔跤比赛了,我就成了当然的摔跤冠军了。
我家的那头水母牛听我的口令,忠诚地护我,令其他的牧童羡慕不已,但有一次却十分意外地违背了我的旨意。
记得是我们几个牧童正围住一团嬉戏,突然沟对面的山坡上传来几声“哞哞……”的牛犊的叫声,我家的水母牛也昂着头竖着耳大声地回应了几声,然后翘起尾巴直奔而去,我大声呼喊“转来、转来……”但喊哑了嗓子,它也根本置之不理飞也似地奔向沟底对面,慢慢地消失在我的目光里……
一直忠诚我的牛居然大逆不道,使我当众出丑,顿时,我气愤极了,咬牙切齿地从心底骂道:“这次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它一次!”
当我气急败坏地跑回到家时,发现我家的牛正在牛圈里用舌头舐舔着一头小水花牛。这不正是半年前从我家隔奶后卖给邻村一家人喂养的那头小水牛吗?原来是我家的水母牛听到系在对面山坡上的幼子的呼唤,跑去用嘴嚼断了系牛的竹绳夺子而归。当时,震撼了,流泪了,不忍心惊扰这母子情深的场面,默默地退出了牛圈。真的,我家牛的母爱可以和人类的母爱媲美。
山村牧牛除农忙用牛外,一般都是日出而牧,日落而归。早晨牛空腹,我们赶着牛上山;黄昏牛肚饱,我们一般骑着牛回村。特别有趣的是夏天的黄昏,我们横躺在牛背上信口吹着用禾苗或草叶做成的哨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从山道上缓缓滑下,沿着沟底绿草勃发的池塘、波光粼粼的小河边,闻着嫩嫩的草香,听着欢快的蛙鸣,向着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庄慢悠悠地归去,这是一幅多么闲适的牧归图!
成年后,我一直想写一首诗来描绘赞美它,但都因景美笔拙,不尽其意,未了却心愿。直到在大学里读到《千家诗》里宋朝诗人雷震的《晚村》:“草满池塘水满陂,山衔落日浸寒漪。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时,心里豁然一亮,这就像我家乡这幅牧归图的真实写照吗?于是,我写诗的这份牵挂就落地了。
今天,我已到城里工作30多年了,乡村实行了机耕了,农人们也早已不养牛和牛打交道了,城里的动物园里一般没有牛。因此,也就很久没有看到过牛了,但童年的牧牛情景却经常在我脑海中荡漾。特别是当今物欲横流的城市生活里,使我更加怀念和钟情于山野纯朴的牧牛生活。我想,如果我家喂养的那头水母牛还健在的话,我一定回去再牧一次牛,并把这篇拙文《山野牧牛》读给它听一听,让我们再共同回味一次过去的生活,这该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