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话

一

夏日。

一个周六晚饭后。

“咚咚.....咚咚咚.....”

有人敲门。

“谁呀？”

妻子一边上前开门，一边问道。

“我！听不出来呀？”

同窗小杰、小勇和小强一阵风似的走进来。领头的小杰，手中的香烟几乎要烧到手指。

我赶忙将三位扶上座，递上烟灰缸和早已沏好的茶。

二

20世纪七十年代后期，电视机尚未普及，收音机的娱乐节目又不多，业余文化生活比较贫乏；几个同学或朋友凑到一起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是如今的青少年人很难理解，而在那时的不少人自寻其乐、自得其乐，兴在其中、趣在其里的一种比较普遍的娱乐方式。

那时候，只休息周日一天，所以一般都选择在周六晚上。常常是聊到兴致处，时至午夜，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反正第二天不上班，早晨是可以睡个懒觉的。到如今见了面，说起当年的情景来，常常会相互嘲笑一番：“那真是‘坐折了板凳熬干了油’啊！......”

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人住两间房子带厨房和卫生间，在当时被亲友称为“好命运”、“高待遇”的“奢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成了“闲聊”的场所，慢慢地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三

“今天，又有什么高见，快说出来我们听听！”

妻子急不可待地要听下文。

“着什么急呀！”我瞪了她一眼，“让人家喝口水，歇一会再说也不迟。”

“还是老兄体谅人”，小杰连呷了两口茶，会说话的双眼里闪着炯炯目光，“不过，我要先说明，今天可是为您讲的。”

他礼貌地把自己的头转向我：

“您不是一直有个小小的疑问吗？今天俺们三个一块给您解答明白。”

“快讲吧！”妻子催他。

显然，对他故意兜圈子，她有点儿不耐烦了。

我倒来了兴趣，笑着说：

“别催他，让他慢慢想想再讲。”

之所以我这样说，是因为他们三个都是初三时参的军，还分到了一个连队。他们仨尽管先后都转了业，可多少年的军旅生涯，已经将军人的特质注入其血液里、灵魂中，常常怀念当兵时的生活，常常拿现在的事情与当初在部队时作比较，常常用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要求孩子。从小崇拜军人的我呢，那一年就因为鼻炎而被刷了下来，成为一辈子的遗憾。高一时，我作为基干民兵参加了暑假刺杀、打靶等训练，第一次有了一点“兵”的感觉；“文革”军训期间，稍息，立正，练队列，走正步......一天到晚，腰酸腿疼......这还不算，折被子要求豆腐块，牙刷、牙缸等等也都要求放置整齐......几个月下来，倒是有了点儿习惯，可脑袋里，内心深处，还总有那么点打死也不敢说的想法：这当兵的，打仗、练武杀敌就行了呗，对这生活小事何必......

今晚听了小杰刚才的话，心里想，难道他们要解答我这个多年来的疑问？

他们仨依然不紧不慢喝着水，抽着烟，似乎在等待着最佳时机......

四

“今天说说新兵连的事儿。”五大三粗的小杰终于率先发言了，声音像洪钟，“进入新兵连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理发，统一规定小平头。这，咱理解，要到了战场上受了伤，有利于救治。可接下来，一连串的‘统一’就让人不明白了......”

“排长先喝口水”瘦高个儿小勇把一杯茶送到小杰的面前，趁机插上了话，“就说学习统一折被子吧！要求先在床上铺平，然后用双臂反反复复地去擀，直到薄厚均匀；再要横三折、竖三折，折成方块形状；最后还得用手指去掏、拧、捋、抠，用指甲划出边角线......”

“你说，这是咱男人干的吗？这是军人该做的吗？”胖子小强一边摊开双手，一边反问道，还微微点了点头，“问题是，心里面有点烦，行动上可不敢不做！不敢不做！”

“他俩说的没错，可这只是刚刚开始。”小杰放下茶杯，示意他要发言，“折被子不过是早晨整理内务的一项而已，还要求帽子放在被子正中，腰带放到被子外侧，毛巾折成宽10厘米、相邻10厘米，挂在横杆上；茶缸和牙刷的朝向、角度要一致；绿鞋、黑鞋放的位置、顺序统统一致......”

“尽管自己高度紧张，在开始的那些天，还往往稍有不注意，就挨一顿批评”小胖子的这话似乎像是要做总结呢，“那天，我终于憋不住了！”

“你怎么样？”我，不由担心的问了一句。

胖子小强笑着看了我一眼，就接着一口气说到底：

“在一次全连士兵大会上，指导员让新兵们提意见，谈想法。我打头炮，第一个发言：‘......冲锋枪沿墙排列整齐，弹匣统一放置，我没有意见；可我不明白这折被、牙刷、牙缸等也要求统一......咱是男子汉，是来练武打仗的’......”

“没想到指导员听了只微微一笑，就立即严肃地喊我们仨的名字出列，随着三声‘到！’小杰、小勇和我迅速站在了一排。”

“只听指导员这样说：‘你们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性格秉性，今天来自不同班排等等，但是，到了军营，成为了战士，就要从日常生活习惯做起，一点一滴，从里到外，做到一致和统一，这样在战场上才能如同一个人那样协调，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

“从那以后，我开始心悦诚服，一点一滴见行动，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自觉锻炼......直到今天，不论干什么事情，仍以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小强的话结束了，可他似乎还在难忘的回忆中，凝视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端起了茶杯。

............

至此，这三个曾经的军人，将他们曾经的新兵连故事讲完了。

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五

真没有想到，多年来的疑问，竟让三个曾经的同窗好友解释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我打心眼里高兴，从思想上得到了提高。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脑海了不断出现三个同学讲述的画面，耳边回响着他们的话语......是啊！高度的整齐划一，高度的步调一致，一切行动听指挥，就能将如一盘散沙的个体，凝聚成钢铁般意志力量的团队；这看似苛刻的日常管理、统一的具体要求，可以造就出有着巨大能量、极富战斗力的威武之师，平时“听党指挥，作风优良”，战时才能“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我有一种认识上的升华：军人的力量，来自“党指挥枪”，来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来自官兵统一调动的意志动能。

我，平平常常的一个普通老百姓，是否可以从中有所教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