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清明,一个久远的梦便常常萦绕在我心头。回老家……一个期盼已久的梦,一个在心头喷薄欲出的,仿佛马上就要实现的梦,却总是昙花一现,在我近五十年的生涯中终究未能实现。故乡,一个美丽而熟悉的名字,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何样?它到底在何方?
记得儿时,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老家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父亲,一个拉一辈子平车的搬运工人,从小就给我灌输老家的思想:在解放前动荡的战乱时期,他的父亲带着兄弟三人,是如何相依为命,靠仅有的八个花生米,从山东一个叫瓦裕的村庄一路乞讨到徐州。刚到徐州不久,爷爷被飞机投放的炸弹炸死,叔叔误喝毒水而亡,最后只剩下他自己的艰难历程。解放后,共产党让穷人翻身做了主人,他在平车队当了一名人力脚夫——平车工人。他还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根,忘记祖宗;更要知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无论我走到那里?心中终究要有根,不能数典忘祖。那时候,老家在我印象中是一个美丽的童话:一棵大柳树下,有一个乱石围的土墙,土墙中有一个茅草屋,奶奶经常在那里播麦糠……那时,我总想回老家,爸爸也一次次地对我说:“等我不干了,卖了平车和大杠,我就带你们回家……”
大杠卖了,父亲也老了。平车卖了,父亲也过世了,只留下了拉平车时留下的“襻”。转眼我也十岁了。十岁的我似乎突然明白:父亲就是“大杠”,父亲就是“平车”,“大杠与平车”就是父亲——浓缩的身影,而留下的“襻”则是留下了盼望,留下了思乡。由于母亲过世得早,我们一家五口人就全凭着父亲的大杠,踏出衣食住行,蹬出一个美丽的世界。殊不知,它们就是父亲的命根子,大杠卖了,平车卖了,父亲也走了;他带着遗憾对我们说:“我要带你们回家,回家……”
又是十年,父亲和母亲依然长眠于母亲的故乡。临终时,父亲带着遗憾地说:“把我送回家,把我和你爷爷奶奶埋一起……”的声音久久压迫着我每一个神经。父亲,原谅你的不孝儿吧,因为他不想打搅了你们美好的睡梦……
又是一个清明,长大成人的我们由于各自忙于工作,忙于生活,回老家的念头也渐行渐远,老家是何样?老家还有没有亲人,也无人知晓……
再一个父亲忌日,大姐又一次勾起了那个迷人话题,一年又一年,就这样一拖再拖,老家终未能去成。但每逢父亲忌日,大姐虽然祥林嫂似地“重复那个话题,但终究因各种原因,始终未能去成……”
老家,是美丽的,遗憾也是美丽的;虽然带着几分伤感,但是它总是散发出神秘的气息。没有回成老家,我可以自由想象老家的样子,描绘它的美好,使它成为我心中的圣地。也许一旦成行,遗憾不复存在,那个美好的梦境,那份神秘就会破灭,老家也就成了不复存在的话题。
遗憾是美丽的,我愿终究保留着这份美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