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是大补之物,又是待客的珍品,在女人生娃满月庆典上鸡是礼品,家有贵客临门要杀鸡招待表示敬意。小时候每到3~4月家里就孵出好多只小鸡,毛绒绒的,唧唧地叫,那嘬米的样子和瞧人的神态,憨憨的,傻傻的,非常好玩。几个月,待到长到鸡半大不小的时候,公鸡就要线了,只留一两只打鸣,线鸡由于失去了雄性的特征,长得快,是年底的盘中美味。母鸡则留着下蛋,新鸡子下的第一茬蛋叫“新鸡母开膀”,壳上往往带着血丝,个头也比较小,看着既欣喜又怜惜。
农村日子单调,小时候蹲鸡窝边看母鸡孵小鸡和看母鸡下蛋是打发时光的好去处。母鸡孵小鸡时性情比较火爆,攻进性强,生怕你抢了它的鸡宝宝,一旦有人靠近,它会一边张开翅膀,一边吱吱地抗议,摆出一副战斗的架式,连续二十来天,母鸡不吃不喝地扒在蛋上,用自己的体温孵化着小鸡,聚精会神,如醉如痴地等待着成为母亲,待鸡娃破壳,母鸡领着一队小鸡像个将军领着自己的士兵一样,列队行走,威风得很。溜达累了以后,母鸡带着小鸡回笼,用羽翼把小鸡遮得严严实实的,唯恐小鸡受到威胁。半年左右小鸡长大开始下蛋,鸡窝于是烦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新鸡母性急,有时候等不及,就在鸡窝边上哼着小曲,来回踱步,催着前一位让窝给自己,有的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禾场的柴垛子里偷偷地下,下完蛋的鸡则如释重负,一边离窝一边报喜,“个个大,个个大”地叫着,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个时候,由于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家里不能养很多鸡,有些鸡只能在半大不小的时候就送到集市去卖掉,所以,家里面一天也就能攒下三五个蛋,小时候不懂,看到鸡窝里有几个蛋同时在,还以为是母鸡一次下的。
我们家的鸡蛋都是奶奶管着,下了就被捡走,老鸡子下的与新鸡子下的分开放。我们那个地方称奶奶为“妑妑”,叫下蛋为“生蛋”,没伴玩的时候我就两个爱好,一是凿土墙壁找蜜蜂,二是盯着鸡窝看下蛋,一有消息马上向奶奶报告,记得有一次鸡又下蛋了,我兴奋得大声叫,“妑妑生了,妑妑生了,生了两个”,弄得隔壁的婆婆们都笑我,奶奶也嗔怪我说话不打标点符号。
每年春节,再穷的人家里也得杀一两只鸡,只不过一般不杀母鸡,除非碰到女人坐月子,鸡就得用来发奶,养了两三年的土鸡,加上红枣、粉皮、黄花在柴火灶上煨上三几个小时,香气扑鼻,鸡肉呈浅红色,鸡皮呈橘黄色,肉质紧绷,鸡汤面上泛着一层黄油,看着平静不热,可一喝烫嘴,吃起来满嘴冒油,那是上好的补品,催奶比任何东西都管用,如果厌食少味口,用鸡汤泡饭更是绝佳。决不像现在的速成鸡,经不起煨,见火皮肉分离,松松垮垮,吃起来没有咬劲,像啃木柴,炖久了便散得像草根渣子,如果不加五香桂皮,几乎没有什么味道,要说营养,可能还比不上网上的心灵鸡汤,虽然千篇一律,不是实物,但至少还能传递些正能量,给人一些心灵的慰藉。
说到老母鸡,那可是个宝贝,憨态可掬,气定神静,胖胖的体格和摇摆的行姿,活像一尊老佛。老母鸡一般比较低调,下蛋前咯咯咯地唱着小曲,下过之后便悄悄地离窝而去,一点也不张扬,更不吹嘘其蛋“个个大”,家有老母鸡,犹如家中一宝。所以,一般的家庭舍不得杀,除非实在不能下蛋了,否则无法忍心。老母鸡至少3~5岁,它吸天地精华,全身都是宝贝,有些腹中还藏有价值不菲的“鸡宝”,当然,要想熬成老母鸡也不容易,需要几年之内无灾无病还不被宰杀。一般情况下,老母鸡下的蛋个头大营养丰富,家里平常都是分开放的,用它们制作的咸鸡蛋,腌的过程中根本就不需要添加剂,蛋白蛋黄都泛着油光,味道也更加可口,咸中带一丝甜味,既有岁月,也有沧桑。这和我们群体老母鸡式的人物相类似,胸藏乾坤但低调谦虚,他们是社会的宝贝。这样的人物很难定义,但是我们可以从《围城》作者钱钟书先生的故事中找到。据说《围城》出名之后,很多人想一睹钱先生的风采,他却平淡地说了这么一段话:“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这种能下好蛋的鸡,具有深厚的生活积淀,又能够给我们带来丰富的营养,不正是我们社会群体中的老母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