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淮北平原等雪,不像在南国那样遥遥无期,多年不遇,总让人满心失望;也不似北国,每 逢冬季踏着北风的节拍必到,毫无悬念。淮北的雪,每隔三两年必会悄然而来,但也不会年年如约而至。每年入冬,盼那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总让人们希望中带着失望,失望中充满希望。这场雪,像一位情窦初开的淮北少女,既款款情深,如约而来;有时又躲躲藏藏,让人捉摸不定。
淮北的雪,不会“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也不似南国偶尔降落的雪,柳絮般稀松细碎、无精打采。淮北的雪,狂野中蕴含着几分温柔,温柔中充斥着几分狂野。恰如这淮北平原上的女人们,时而风风火火,时而柔情似水。
淮北平原,广袤平坦,一望无际。烈日炎炎的季节,这片土地是小麦、大豆、棉花、玉米、红芋、芝麻的生长沃土;北风凛冽的冬天,她也为白雪精灵提供了飘飘洒洒、自由翩跹的绝好舞台。没有这一马平川,如何体现雪的漫天飞扬、恣肆飘洒、纵横驰骋!
南方的大河,扯碎了雪的一袭白纱,北方的高山,羁跘了雪的舞步,西域的黄沙,吸吮了雪的洁白。唯有这淮北大平原,才是她挥洒自由的天地。
一夜酣畅淋漓又悄无声息地飘飘洒洒,平时灰头土脸的淮北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旭日初升,给茫茫雪海镀上一缕缕时隐时现的酡红。这大平原,如同洁白的少女披上一层薄缕,楚楚动人,美得让人心悸。远处,偶尔闪现两泓小池塘,像墨笔故意加深了边界,黑白分明,池面氤氤氲氲、仙雾缭绕,白雪映衬下,宛如姑娘一双漆黑黑的眸子,情深意长。
一只只小麻雀,在雪地上轻快地跳跃着,写下一串串个字,而远处走来一群像麻雀叽叽喳喳欢快的姑娘,打工回乡,年关走亲访友。不经意间,蹦蹦跳跳的脚步,在这洁白无瑕的诗笺上,留下一串串歪歪扭扭、青春稚嫩的诗行。而那一身臃肿的红衣,远远望去,宛若朵朵绽放的红梅花,又像团团火苗,点燃了这茫茫雪原。最火热最冰冷的两种色调,对立着碰撞着,协调着融合着,给这茫茫雪原增添了无限生机。
雪花是首诗,而她们便是这首诗的诗眼了。
傍晚,平原上零零落落的村庄,日益破败凋敝,像断垣下晒暖的翁妪,日渐老迈虚弱。寒气从大地深处、从夜雾升腾的田野汹涌而至,肆无忌惮地包围、浸淫、吞噬着这失温的村庄。稀疏的枯枝,在天空灰色的画布上,制作出一副副简约得不能再简约的铁画。
而这如约而至的一场冬雪,给村庄披上厚厚的洁白轻柔外衣,给了她温暖,粉饰了这屋顶的破败,柔化了这墙角的生硬。洁白的错落的几何形屋檐下,偶尔透出点点橘黄色的暖暖灯光,召唤牵引着远方游子回乡匆忙坚定的脚步。白雪覆盖下的小屋内,妈妈那碗热了又热的汤面,温暖着远归儿女的心。村头早已废弃、黑窟窿洞的古井,冒着白色的热气,像是辛苦 了一年、沉默寡言的老父亲,静静地蹲在雪地里,悠闲地抽着旱烟,等待着远方夜归的儿子。村里的洋槐、臭椿、苦楝、梧桐,枝丫上开满了一朵朵一串串白花。这平时毫无生气、铺满残枝败叶的村庄,霎时被装扮成童话世界。
记得六七十年代,落雪的冬季,村民农闲,既为了改善伙食,也为了打发漫长冬季的无聊,总是相约一起,走向白雪覆盖的麦田进行围猎。几只猎狗,循着野兔气息,嗅来嗅去,机警敏捷地盘桓着。沉不住气的野兔箭一般射出洞穴,黑色的猎狗盯着灰褐色的野兔,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紧追不放。而猎狗后面的人群立刻兴奋起来,奔跑着,舞蹈着,号叫着,沉寂的雪原顿时喧闹起来,让人们仿佛听到了那远古半坡氏族围猎的呐喊!野兔渐渐变成雪原上一个跳跃的小灰点,眼看脱离危险,但埋伏于雪地计算好它路线的猎手,已拉开长长的围网。
这种淮北雪原围猎图已多年不见了。
这片土地,深知背井离乡打工回来过大年的人们,最渴望什么,总是在游子归来的时候,奉献上一场雪的盛宴。让他们堆雪人打雪仗,任凭冰凉的雪花飘进脖颈、眼睛、鼻孔、心窝。他们在雪地里打滚、奔跑、撒欢、陶醉。接下来,躺在雪地上,像小时候在外面跑累了,疯够了,依偎在妈妈的温暖怀抱里,甜甜地睡去。
雪霁初晴,阳光普照大地。这平原的雪,没有高山森林的遮蔽,融化得很快。三两天的功夫,你只能在背阴的屋后、沟边、草垛傍,寻到那巴掌大、棉絮一般散落的白雪了。残雪傍,族族迎春花似乎汲足了雪的力量,寒风中灿然绽放。
雪后的麦田分外绿。你也可以在柳树、杏树、樱桃树的枝头,寻到米粒般若隐若现的新芽了。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于是,淮北平原旷野的风,柔了,不噎人了,不割脸了。
于是,人们的心,也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