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炉火特别亲切,特别温暖。
那天朋友们在一起聊天,有人说喜欢春天,有人说喜欢秋天,当然也有人喜欢夏天,唯独我说是喜欢冬天。朋友说,啊?太可怕了!你怎么会喜欢冬天呢?
为什么?我似乎也说不太清楚。在苍茫日月轮回中,我好像总是期盼着冬天。
我喜欢冬天的雪,喜欢冬天的冰,喜欢冬天的纯净,喜欢冬天的风景。而特别令我迷恋的,是那冬天里的炉火。
我想,这可能和儿时的某些记忆有关。我的童年时光,是在乡村姥姥家长大的。乡村的冬天,实在是个美好而迷人的季节。
记得那时的冬天,仿佛格外寒冷,下雪的日子也特别多。村边高高的井台上,总是结着亮晶晶的冰,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冰山,我们一群小孩子,最喜欢在井台四周溜冰玩。小村的院落里,房顶上,常常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偶尔,一群觅食的麻雀,叽叽喳喳落在院子里的小树杈上,蓬松的雪花飘落成一股白毛小旋风,清爽诱人,充满童趣。这真切而灵动的冬日风景,一直镌刻在我童年的记忆中。
我总觉得,这样冰天雪地的冬天,才有魅力,才更像是冬天。
屋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飞。室内,炉火通红,温暖如春。大人们坐在热炕上,飞针走线,随口闲聊着一些琐碎的家常话。而小孩子们,在屋里就喜欢围着炉子转,因为那上面常常烧烤着一些好吃的东西。
我最感兴趣的,是在炉子上炒爆米花吃。看着那金灿灿的苞米粒在小铁锅里上下滚动,我们跃跃欲试,垂涎欲滴。忽听嘭的一声炸响,一颗松脆的白色小团花腾空而起,紧接着,铁锅里噼噼啪啪连珠炮似地响了起来,一朵朵香甜的小白花争先恐后从滚烫的沙土里弹跳出来,崩的漫天都是。我们这帮小孩子欣喜若狂,一哄而上,争着抢着满地捡蹦出来的爆米花吃。
“文革”中,爷爷下乡到一个叫驿马图的地方。在一个狂风肆虐的冬季,父母要我代替他们去看望爷爷奶奶过春节。当时,一支解放军医疗队也驻扎在村里,队长正跟爷爷学功夫,有几个爱凑热闹的小护士,硬把我拉进她们办的乡村医生培训班,下课后就理所当然地和我一起回家,顺便在爷爷家混饭吃。
她们之所以爱往爷爷家跑,是因为家里良好的饮食卫生习惯。爷爷作为当地很有名望的一位老中医资深老院长,救死扶伤治疗疾病是他的本分,可在农村却受到特别的欢迎和尊重,生活方面也得到了特殊的优待和照顾。过小年那天,社里送来了一个大号铝锅子,里面盛满了麻油,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油。乡邻们送的年糕和腊肉,多得都用小缸盛。
那几个小女兵,最喜欢在炉子上烤冻年糕,我们把切成片的年糕,放在炉子的铁罩子上,烤到上面鼓起了白泡,再翻过来,这样烤出来的年糕外焦里嫩,又热又粘又脆又香。
我们最爱吃的菜,就是砂锅炖酸菜。用腊肉炒酸菜,再加上粉条和冻豆腐,是一种独特的美味。守在炉旁,看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浓的香味从锅盖的缝隙间透出来,旋转着,飘荡着,热气扑面,香气扑鼻,温暖得让人沉醉。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我爱上了冬天的炉火。有了炉火,家里就有了生机,有了炉火,人生就燃烧着希望。炉火融融中,我们走过了一个个寂寞的冬日,炉火融融中,我们走过了人世间最冷酷的三九严寒。
在冬天,我总喜欢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坐在炉边,尽情享受炉火的温暖。记得家里的炉子上,经常放有一把冒着热气的水壶,有意无意间静听着壶水嗤嗤的哨音,从低吟浅唱到婉转悠扬,直到水花翻滚热浪沸腾。白色的水蒸气在屋子里婷婷袅袅,缭绕弥漫,将布满冰花的窗玻璃,蒸腾得水雾蒙蒙,氤氲迷离。那真是一种难得的人生享受。
我还喜欢在炉火最旺时,打开炉盖,看炉膛里那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光带着金红色的特质和幽蓝色的神韵,热烈地舞动着,不停地升腾着,清泉般纯净,丝绸般滑爽,光影交错,婀娜多姿,神奇美妙而浪漫,勾引出多少梦幻般的思绪……
炉火红红的,心里暖暖的,一家人围坐在桌旁,说着笑着,吃着喝着,充满温馨和亲情,这是一种质朴的恬淡的幸福感觉,特别清新美好,特别富有诗意。
雪花飘零的冬夜,那炉火正红,壶水正沸的感觉,我似乎还没有享受够,七十年代中叶,我自己成家后还没太学会生炉子,市区就开始集中供热,火炉就被暖气所取代。但那美丽的炉火,时常从我记忆深处燃起,带着热烈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在我脑海里翻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