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回乡下看望大哥的遗孀。
我在县道客车站点下了车,弯腰下了一段陡坡,跨过一条大水沟时,路边的苦菜、马齿苋、车前草、蒲公英如雨后春笋从地里冒出头来,一片欢笑迎接春天的到来。这片湿地还是苦菜的地盘,绿蓬蓬、密匝匝的苦菜连成片,即使野性的鬼针草也望尘莫及,攻占不了它的地盘。60多年前,这里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童年蹦蹦跳跳采野菜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闪动。
生活在闽南农村,我的童年活跃在满山遍野的野菜野果之中,每到野果成熟季节,少吃一点饭,甚至泄空胃肠,待放牛上山,它啃嫩草去,我采野果果腹。对于苦菜更是情有独钟。苦菜学名苦荬菜,别名多头莴苣,一年生草本野菜,以其平民化、大众化和个性化见长。而吃苦菜做法简单随意,入菜入汤均可,降火功效有奇特,口感特别清爽。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艰苦的岁月里,苦菜用自己还算丰富的营养,为平民百姓支撑起了头上一片天,于是乡亲们就有了“糠菜半年粮”。
“苦菜花开遍地黄”,小说《苦菜花》是我喜欢的课外书,20世纪60年代,根据冯德英的长篇小说《苦菜花》改编的电影《苦菜花》更是无人不知。一种野菜,一部电影《苦菜花》,一位伟大母亲冯大娘在民族和个人漩涡中的崇高情操,令人仰慕。
野地生长的苦菜别看它模样平常,却是农家的宝贝,既可以做菜,又能入药治病。我的大嫂正像《苦菜花》电影中的那位伟大的母亲。闽南有句俗语:“长嫂如母。”大嫂是我一生中难得的恩人,最值得我敬重。她自嫁进我家近60个年头,挑起了全家重担。大哥的一生是村里出了名的“清闲命”,农活拈轻怕重,喜欢下河摸鱼、上山打猎。父母年纪大了,家里家外事务大嫂一人包揽。她不仅要理家务,还要下田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我初中毕业面临着升学,大哥劝我还是回家务农,减少家里负担,还能多一个劳力挣工分。然而,大嫂最了解小叔的心思,坚决支持我继续读书。她为了多挣工分多分红,学会只有男人干的犁耙重活,乡亲们夸她:“犁耙布割摔担(地方方言)”不输男人。照顾7个儿女读书、衣食和病痛。有一年,大儿子突发肩周炎,发高烧40度,她心急如焚,半夜里叫大哥一起送儿上县医院,他借故身体不适推辞了,只得自己咬紧牙关,背上儿子步行10多公里县医院就医,一路负重一路泪往肚里咽,陪儿子住院近一个月。
20世纪80年代初,我的母亲逝世,她又像母亲一样,照顾我的温饱,直到我建立了小家庭,在城里安家。她逢年过节或知道有人进城,她都要摘青菜、挖地瓜,甚至杀鸡宰鸭寄些家乡土特产。有一次,她顺路乘村里的拖拉机到县城,半途拖拉机出故障,深夜才到县城,我家门外突然有敲门声。我忙起来开门,大嫂被大雨淋得像落汤鸡站在门外,递上一袋咸粿,说:“今天刚蒸的。”我哽咽的说不出话,热泪盈眶。
我知道,苦菜自身繁衍能力极强,在野外挖过苦菜的人都知道,独苗生长很少,总是一伙伙地过着群居生活,人们经常一找绿茵茵一片,煞是好看。而且它和蒲公英就像双胞胎,种子如同飞絮随风飘荡,落地生根。有一年夏季,我患上湿热痢疾,腹痛不止,大嫂到田头地角采回一大把苦菜和地锦草,洗净后放进瓷罐煮水,我只喝了两次,症状就大大缓解了。从此,我就爱上了苦菜;半个世纪以来,苦菜一直是我家餐桌上食之不厌一道菜。
上世纪1989年,我在山区平和县工作,那里满山遍野野菜,下乡时随处可见苦菜,我顺手牵羊摘一把,回到机关宿舍晒干收藏起来。需要时用清水洗净,加上车前草,放进烧水壶,熬煮十来分钟代茶,便成了我睡眠少、虚火旺的良药了。“苦菜花开遍地黄”,苦菜虽苦,但苦菜开花却很美,尤其是山坡上连片的苦菜花,黄得耀眼,黄得朴实,一朵朵迎着阳光灿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