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鼠曲草还是一道美食。
三月,闽南山区初春清寒,细雨微冷,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在收割过的稻田里,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鼠曲草,萌发的绿芽,嫩嫩的,探着小小的脑袋。微风拂过,黄色的小花随风摇曳,展现一幅喜人的新农村的画卷。
有春天使者之称的鼠曲草,以青翠的色彩装点着春的韵律,用质朴的味道渲染着春的气息。每个春天它从不缺席,都准时来报到了。河边、菜地旁、田埂上,肆意生长,热热闹闹地迎接着又一个新的春天。
这时,母亲围上围巾,挎着竹篮,拉着我走出家门,来到田间地头、洼地、山坡,似鸟雀觅食,低头弯腰寻找开着小黄花的鼠曲草。她一边教我流传甚广的童谣:“小草长绒毛,叶片鼠耳状,戴着黄花花,做粿甜又香。”一边轻轻地掐断鼠曲草的上半部,连着小黄花一起,把它们“请进”篮子里,一棵一棵,小心翼翼地摘着,一直摘满了一篮子。草木有时令,春天的鼠曲草是最鲜嫩的物候期,错过了味道就差之千里了。摘鼠曲草,运气好可遇一簇或一大片,摘了这片采那片,满眼皆是宝。
回到家鼠曲草安静地躺在竹篮子里,等待着从植物到美食的蜕变。母亲马不停蹄地择去杂草和黄叶,放入木盆里用清水,反复淘洗干净,才被置入滚烫的开水锅中,先焯水去苦味,再煮透变成明亮的绿色。捞出、晾凉,置于石臼用木槌细细捣碎。
春天,老家乡下一年一度的“吃春”,就从做鼠曲粿开始。制作品尝鼠曲粿,不仅是为了尝鲜,更是对自然节律的敬畏,对文化根脉的触摸。我们唇齿间咀嚼的那抹青草清香,何尝不是千年没变的春天的味道呢。
这时,左邻右舍的主妇们三五成群,在一起做鼠曲粿,也好像是一次开心的聚会,她们手忙着,嘴却不闲,张家长、李家短地聊着家长里短。我母亲一双勤劳的巧手,很会做鼠曲粿。有时用存储的糯米粉加水,有时现磨的糯米浆压干水分,把鼠曲草泥混入糯米团中,使劲反复揉搓,使糯米团均匀地融入鼠曲草的青绿色,吃起来更糯软有劲道。接下来的工序更为考究:将混好的粿团分成小团压扁,包入碎碎的五花肉,辅之以五香粉、花椒水、葱姜末、香油等炒好的馅料,简单的组合,拥抱成团,初次相识便亲密无间。搓成椭圆状后,用抹过花生油粿印(木模具)上,印出精美纹路。做好的鼠曲粿放在抹了油的竹叶或香蕉叶片上,放进蒸笼。干柴入灶,火苗在灶膛蹦飞跳着、蒸汽氤氲。整个厨房弥漫着淡淡清香,十多分钟后,灶膛的火停了,接下来有三五分钟是需要等待的,鼠曲粿还需要闷一会儿。但是,大家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制作者和等候享用美食者。母亲终于端出了第一笼鼠曲粿。蒸好的鼠曲粿绿得光滑闪亮,好像一块碧玉。我伸出两只小手右手抓个甜馅,左手来个咸馅。母亲会亲昵地用方言指着我的鼻梁说:“'糊蝇’(苍蝇)贪头(酷爱糖)甜”。我张开小口轻轻地咬一口,甜甜的芝麻馅香甜醉人。再舔一口咸的萝卜丝肉馅,青草的香味在舌尖萦绕,味觉又召唤我回到了自然的怀抱。
一笼鼠曲粿很快就没了。一双双手伸出又缩回,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母亲。她再次走进厨房,端出第二笼。母亲离世已近三十载,但她制作鼠曲粿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终身难忘那些乡土和野菜的味道,像难忘父母对子孙无尽的爱,永久不散,时不时会在某个瞬间跃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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