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六岁那年,一个初秋的午后,我躺在旧瓦屋二楼的偏椅上,枕着悦耳的虫鸣声睡着了。不料睡梦中翻滚跌落,一米高的落差摔得我疼得瞬间哭了起来。母亲听到哭声慌忙从屋外箭一般地冲进了屋里,从地上把我抱起来,仔细查看了一遍。当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碰到我的右手臂时,疼痛加剧,我的哭声变得更大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奔涌而出。母亲心疼地抚摸着我的伤痛处,忧心忡忡地说,这只手看起来摔断了。
当父亲闻讯从地里急匆匆赶回来时,汗水湿透了整件衣衫。他顾不上擦一下汗,就坚定且急促地对母亲说:“得赶紧去城门找正骨师傅接上,要是误了时辰,阿清的手就废了。”心急如焚的父亲背起我,在母亲的叮嘱声中,毅然踏上了去城门寻找郎中的山间小路。
山路崎岖,千里迢迢。父亲弓着腰,吃力地背着我,翻山越岭,千辛万苦来到了城门。到了渡口,船夫遥指对岸那户人家,说郎中就住在那里,我们要摆渡才能过江去。船夫引我们登上小船,解开绳索,摇起船桨,有节奏地一桨一桨向江中划去。江面宽阔,清朗的月色照在江面上泛起银色的涟漪,渡船在水面上悄悄移动,船桨划入水面的噗噗声在夜色中清晰回响。远山笼罩着层层薄雾,江边星星点点的灯火,若隐若现,村庄静悄悄的,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山峰和田野。
过了江,上了岸,父亲背着我来到郎中的家门口,热心肠的船工帮忙唤醒了郎中。正骨师傅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他左手举着一盏煤油灯,右手拿着一颗糖,朝我们走了过来。父亲焦急地对郎中详细述说了一遍我摔伤的过程,接骨师傅转过头温和地对我说:“清清,这颗糖很甜哦,给你吃。”他示意我用受伤的手去拿那颗糖,可是我的手却不听使唤,无法伸直,疼得我眼冒金星,泪如雨下,使不上劲也接不住,糖就掉地上了。老先生自顾自地用他宽厚的手掌托起我受伤的小手,一拉、一按、一摸,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师傅转头对父亲说,清清的手已经接上了。然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刚刚掉落的那颗糖,放在掌心里,让我那只受伤的手再次去抓他手里的糖,嘴里微笑着说:“清清很乖,来呀,给你糖。”我那受伤的小手竟然神奇地伸了出去,顺利抓起他手里的糖,剥去彩色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吃了起来。父亲见此情景,轻轻地握住我的手,长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紧锁的眉头也慢慢地舒展开来,他笑着和郎中说:“啊,这么快,这就接好了?!师傅的功夫真好!”高手在民间,果然名不虚传。老师傅笑得合不拢嘴,高兴地和父亲聊起了家常。
过了几天,伤势渐好,医者仁心的正骨郎中和我们挥手道别,我们父子俩默默踏上了返程。当我和父亲回到村口时,在地里忙活的母亲远远地就看到了我。她急急地丢下农具,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听到父亲说我的手已经接上,过些时日就会痊愈,母亲立马转忧为喜,高兴地围着我们转呀转。心疼地说你们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饿了累了,背起我催着父亲赶紧回家。母亲转过头温柔地对我说,回去就煮好吃的给你们接风洗尘。我的小手趴在母亲的肩膀上,一眼望去,天很蓝,风很轻。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一群小鸭在河里快乐地嬉戏,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阳光。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湖山有情,草木知心。恍惚间,父亲坚毅的目光和宽阔的脊背,常常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温暖呈现,父恩母爱的余温还留在儿时的掌心里,它时时鼓舞着我在命运的波澜壮阔中砥砺前行,眼里有光,无惧风雨,不畏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