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情若是久长时
君住在钱塘东,妾在临安北。
君去时褐衣红,小奴家腰上黄。
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泉亭。
奴辗转到杭城,君又生余杭。
这是刀郎新专辑《山歌寥哉》中火爆全网的《花妖》副歌词。话说宋孝宗淳熙年间,临安府(今杭州)落魄书生王宣教和富家小姐陶师儿自由恋爱了,但为陶母所阻,便于中秋之夜双双投入西湖长桥下殉情。后人为纪念这对忠贞不渝的恋人,将此桥称为双投桥。《花妖》或是以此为原型,并加入千年轮回:阎王爷怜其情深,决定助其再续情缘。不料阎罗殿管事差役拨错了罗盘经,把两人投胎到不同朝代的杭州。君生我未生,此恨绵绵无绝期……
湖南流传着一个类似的真实故事,发生的时间也是在宋代。主人公是风流才子秦少游和痴情歌女王妙妙,他们的凄美爱情更是感天动地……
一
秦观(1049—1100),字太虚,后改字少游,别号邗沟居士,学者称淮海先生,宋扬州高邮人。苏轼赞其有“屈、宋才”,黄庭坚称其“国士无双”,但他以“婉约词宗”名世。
元祐年间,高太后摄政,苏轼等旧党人士得势。少游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一道供职国史院,并称“苏门四学士”。绍圣元年(1094),哲宗亲政,新党上台,苏轼则遭贬黜。少游因“坐党籍,改馆阁校勘,出为杭州通判”,旋贬处州酒监税,后又削秩谪徙郴州。
人生总是有得有失,当你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或许生活又从其他方面给你一些补偿。在贬谪苦旅中,少游酿就了多愁善感、包孕深情的词心,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情韵兼胜之词,成为迷倒无数远近名伶的“情歌王子”。
绍圣三年秋冬之际,贬徙郴州的少游途经潭州(今长沙),邂逅了一位才貌双全的“铁粉”歌女,生发了一场生死不渝的爱情传奇。他们的故事感动了许多人,元代戏剧家鲍天佑还把故事写成了杂剧《王妙妙死哭秦少游》。
少游听闻善歌湘女妙妙仰慕自己,便隐瞒身份上门访问。交谈中得知,妙妙平生最爱秦学士词,平日只唱秦学士词,“得一篇,辄手笔口咏不置”。何故?妙妙说:“词即心声,秦学士词里的‘伤心’最是打动我。”妙妙还说:“若有缘相遇,愿毕生相随。纵为妾,吾心足矣。”少游很感动,便亮明身份:“姑娘最是懂我,今日得见,乃秦观之幸!怎奈戴罪之身,岂敢它想?”男神突降眼前,妙妙惊喜不已:“妾心唯有学士,其他何足道哉!”
两人相见恨晚,不知不觉就缱绻缠绵了好几日。可惜好景不长,少游不得不继续南徙。临别之际,妙妙遂表愿托终身之意。据《夷坚志补》记载:“妾又不敢从行,恐重以为累,唯誓洁身以报。他日北回,幸一过妾,妾愿毕矣。”少游也动了真情,但因贬谪之身,无法携她同往,允诺北归重逢之日,便是凤凰于飞之时。
真爱不是占有,不是拖累,而是信任和成全。只是一别千里,谁知重逢是何日?
二
贬徙郴州后,少游写了许多伤情之词。绍圣四年(1097)七夕,少游想起传说中的牛郎织女鹊桥会,想起心中无比爱念的妙妙,写下了千古绝唱《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情深不在朝朝暮暮,一夕亦可胜却人间无数。真正的爱情,经得起分离的寂寞,经得起诱惑的考验,可以超越那些喋喋不休的耳鬓厮磨,可以超越那些卿卿我我的肌肤之亲。只有超越肉体的灵魂之爱,才能够历久弥新。只有超越时光的精神之爱,才能够地久天长。
绍圣五年春,已被削为平民的少游寄居在郴州旅舍,孑行于苏仙岭下的郴江边。面对孤馆、清溪、幽林,少游想起远方知音,又叹报国无门,便慨作《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少游笔下既有思念妙妙的深情厚谊,也有前途未卜的哀怨失意。他从绵延不绝的江水中体味到了一种悲观的宿命,道出了许多士大夫的共同心声:人生之路该向何方?苏轼尤爱结尾两句。三年后苏轼将此词抄录于扇面,并痛附一语:“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书画家米芾感其师友情深,亲书秦词苏语并加注,后人将此“淮海词,苏轼语,元章笔”尊奉为“三绝”。南宋咸淳元年(1265),郴州知军邹恭到任后“首访旧刻,把玩不止”,并命工匠摹刻于与秦词意境相似的苏仙岭山麓石壁,史称“三绝碑”。1961年,在毛主席关怀下,国家下拨专项经费三万元,为三绝碑建了一座绿瓦朱栏、斗拱飞檐的护碑亭。
金钱有数,文化无价。三绝碑虽宽仅五十二厘米、高仅四十六厘米,但其背后包孕着巨大的艺术魅力,串联着众多的历史人物,见证了重大的社会变革,烙印了深切的人间悲欢……
三
在发出“为谁流下潇湘去”的叹息后不久,少游相继被诏令移送横州、雷州编管。本以来只能老死贬谪之所,没想到元符三年(1100)哲宗突然驾崩,少游被继位的徽宗召为宣德郎,放还横州。八月十二日游滕州光华亭,为游客说梦中词作。索水欲饮,可水至后“笑视之而卒”。“人生几度秋凉”后,命运出现转机,却又戛然“死机”,真是“世事一场大梦”。
建中靖国元年(1101),少游之子秦湛和女婿范温扶榇北还,停殡于潭州。崇宁二年(1103),少游藁葬于橘子洲。崇宁三年,黄庭坚被贬宜州,途径潭州时看望少游之子秦湛,赠银二十两,并作诗曰:“长眠橘洲风雨寒,今日梅开向谁好。”
少游死前某日,在潭州苦等少游北归的妙妙午夜惊魂,梦见少游向她辞行。妙妙由此心绪不宁,赶紧托人打听其下落。听闻噩耗后,妙妙顿感万事皆休,便收拾细软,披上丧衣,千里迢迢奔赴少游停柩的酒馆。她趴在棺沿上,绕棺三周,哭得肝肠寸断。“八仙”准备抬棺叫她起身时,谁想到她突然低吟一句“去意难留”便气绝而亡,殉情而去!据说,亲友们为妙妙与少游的凄美爱情所感动,便将他俩合葬于橘子洲。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妙妙因爱少游之才而爱其人,竟至生死不渝,此心天地可鉴,此情日月可昭。所以,明代冯梦龙称赞王妙妙说:“千古女子爱才者,唯长沙歌伎王妙妙是一绝。”
“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橘洲不见王妙妙,千古情痴万口传。尽管崇宁四年(1105)少游归葬于扬州广陵祖茔,后又迁葬于无锡惠山,橘子洲仅存其衣冠冢,但他与王妙妙的千古绝恋,仍是橘子洲最美好的永久记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海誓山盟,迄今仍被人们奉为爱情圭臬。